“皇上!”王太医惊叫。
他大概从未见过听过有任何一个皇上,自毁龙椅。
谁都想坐上龙椅,谁都想把龙椅坐稳,龙椅就是皇权的象征,是社稷的象征。
先皇在位时,因龙椅裂开受到天下质疑,而皇上竟然要劈开龙椅。
匪夷所思。
而林华只听郁宁的话,不管郁宁说什么,他都照做。
龙椅的坚固程度常人很难劈开,林华从小力气就大,再加上手中坚无不克的天子剑,一剑就把这龙椅劈裂了。
比他想象中还要容易。
当看到被劈开的龙椅时,他就明白了为什么。
龙椅又叫髹金雕龙木椅,紫檀木制架,桦木版心,外涂一层金漆,坚硬无比,想要劈开没那么容易。
而这把龙椅,并没有桦木板心,取而代之的是压缩的药粉,其中椅子正中间,还有一块药石。
被林华轻而易举地劈开后,本压成块的药粉飞散开来,王太医一闻就吓得跌倒在地。
上次龙椅莫名裂开,不,或许不是莫名,是人为裂开,即便修复过后,上面还是有些细小的裂痕,木块被劈开之后,才发现那些细小得几乎不可见的裂痕,其实很深,连接着药粉。
粉末和气息都可以由此渗出来。
有了这层意识后,再看外面涂的那层金漆,颜色和质感也很不对劲,里面像是掺杂了什么。
这个被劈开的龙椅,给人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不是因为它的碎裂。
而是因为内里沟壑中的毒。
而这毒极有可能是一个父亲给儿子精心准备的。
王太医大汗淋漓,他终于明白刚进殿时,皇上为什么说先皇那段时间关心他的身体和养护了。
他粗略地闻着,就闻出两味对其他人或许没什么严重影响,但专克郁宁的药。
王太医跪在地上,胆战心惊地看向郁宁。
郁宁垂着头,脸颊的头发松松垮垮地垂落,安静地没有生息。
过了还好一会儿,王太医才发现郁宁是真的昏迷,没有意识了。
“皇上!”
刚才药粉被他吸进体内,他身体本就极度虚弱,现在可能十分危险。
这么严重的情况,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要叫院使来吗?”
大殿内唯一能回答他的人,没回答他。
他下颌肌肉突起,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咬牙,弯腰的动作却极尽温柔。
林华红着眼把郁宁抱起来。
他很想就这样把郁宁抱回青城,这里一点都不好,而最终他只能把郁宁抱回属于皇上的寝宫。
皇上病危,所有王爷都来了,整个皇宫禁严。
当他们看到那个被劈碎的龙椅时,谁都是胆战心惊。
最不能接受的是郁北征。
他死死地盯着龙椅,眼睛红得几乎要渗血。
三王爷嗤笑:“我就说龙椅怎么会裂开,呵,原来如此。”
郁北征还是不愿相信,“不可能!父皇那段时间对小宁弟弟很好了,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不会是他做的!”
“你别自欺欺人了,事实就在眼前。”
“那你说父皇为什么这么做!”郁北征坚持着最后岌岌可危的这一点,他不是傻,他只是接受不了,“他没有理由。”
二王爷沉默不言。
三皇子心里也疼,被人一刺就疯,言语犀利无所顾忌,“为什么?你还没看清吗,这是给某人铺路呢,父皇真是好手段,真是好大一个局啊。”
“原本朝堂势力被我和二皇兄把控,父皇放纵我们争斗,貌似宽容,实则养成了我们无所顾忌的性子,只等我们哪天闯出大祸。”
“并且期待着我们一方铲除另一方。”
“没想到小七会出现,小七登基万民所向,正好,他借着小七的手除掉我们的势力,而小七和我们相比,最大的问题就是身体差,他正好利用这一点。”
“不管是谁想把小七拉下来都难,那就让小七早早死在皇位上。”
“这样,一个盛世天下就能交到他最喜欢的儿子手中,这条路铺得可太好了!”
郁北征还未从震惊中恢复,他喃喃道:“谁?”
二王爷和三王爷同时转头看向大殿门口。
哪里,有两个小太监匆匆跑过去,对殿门口大王爷弯腰,“王爷,皇上请您过去。”
不待他有反应,两个小太监就把他推向金华宫寝宫。
寝宫里有一层不甚浓郁的暖药香,窗帘半拉,光线不刺眼也不黯淡。
皇上已经醒了,正靠坐在床上,神情看着很平静,他甚至转头对大王爷笑了一下。
他说:“小时候,我惊了四皇姐的马,被还是太子的二皇兄罚在太学院的小房子里思过,父皇当时盛怒,几个皇兄皇姐偷偷来看我,也只能偷偷来看我。”
“大皇兄却能从父皇那里求到旨意,放我出去。”
“我隐隐还记得那时二皇兄挺诧异地看过大皇兄一眼。”
“大概是他作为太子,尽力护我最好已是把我关起来思过,没想到大皇兄却能把我放走,几乎没受什么惩罚。”
轮椅上的人没说什么话。
郁宁便继续说:“后来,大晟面临很多困境,父皇日夜操劳,压力很大。都说父皇很少去后宫,却也不是,他最难的时候,应该常去怡和殿吧,我就曾见到父皇从怡和殿出来,身边没带什么人,只有一个连顺总管。”
“婉妃是父皇的第一个嫔妃,也是第一个诞下皇子的嫔妃,在大皇兄出生之前,父皇已经有好几个妃子了,但皆无所出,直到婉妃诞下皇子后,才陆续有其他皇子皇女出生。”
“想来父皇是很爱她的,听说他们是青梅竹马。”
“父皇对她的爱不是给她权势富贵,而是把她护在危险的权力旋涡后,他甚至没给她封妃,妃位还是在白妃死后,皇后和贵妃主动跟太后举荐给她的。”
现在回想,白妃可悲又可笑。
而先皇在去世前,对他说的,其实他很喜欢母妃,又有几分真?
“后宫的嫔妃不把婉妃当敌人,皇子也因大皇兄的腿疾不把大皇兄当敌人,即便大皇兄那几年轮流去六部,安插自己的势力,也没人注意并细查。”
登基大典时,礼部尚书欲言又止,怀疑的就是这件事。
他还是没说话。
郁宁笑了笑说:“我第一次跟大皇兄说话,是在一个小山坡上。”
“那天我从四皇兄那里提了一盒蹄髈回来,看到大皇兄坐在那里,我爬上去,在那里第一次发现皇宫的河是龙的形状。”
“在那里,大皇兄跟我说你喜欢高处,我于是做了热气球,现在我才知道何为高处,不是热气球能升到的地方。”
“这天下最高的地方,是皇位。”
寝宫内陷入空无的沉默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大王爷双唇翕动,沉声叫了声“皇上”。
郁宁似乎是说累了,呼吸清浅缓慢,胸口几乎没有起伏。
听到他的声音,他重新睁开眼,想了片刻,似乎忘了自己说到哪里,不知道是不是想不起来了,他没再说往事,问他:“大皇兄这几个月为何不愿意上朝也不愿出门?”
郁宁声音越来越缓,“只是悼念父皇吗?”
“还是,”他用力眨了眨眼,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父皇去世前跟你说了什么,你无法面对我?”
“你一直坐轮椅,如果登基成皇,是不是……是不是要换一个适合你的龙椅?”
大王爷手指一颤,抬头看向郁宁。
郁宁不知不觉又合上了眼。
房内光线黯淡,大王爷看不清,他眼角是不是有湿润。
只能听到极浅极浅的呼吸,从他浅淡的唇中呼出的,像是气又像是生机。
房中只有他们两人,郁宁不再问他话时,世界安静的可怕。
有什么就在这沉默中缓缓流逝。
大王爷轮椅扶手上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
他又低声叫了一句,“皇上。”
“小七……”
没有人回答他。
没有人让他做什么,也没人拦着他做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他自己转着轮椅离开了这里。
靠坐在床上的郁宁,一点点滑下来,躺在床上,虚虚握住被子。
那瞬间,他觉得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是大皇子,是最被偏爱的那个孩子,他不知道是恨是嫉还是羡。
意识模糊之前,郁宁听到郁北征的声音。
那些歇斯底里的质问,震得他昏沉不已。
最后声音变轻他才模糊听清。
“你是唯一一个小宁弟弟第一次见到就笑的皇子。”
“那年夏天他刚来太学院,站在那棵梧桐树下,看着你推着轮椅离开的背影,说游乐场,是大家都会笑的地方。”
“他让所有皇子都笑了,为什么你不能让他笑笑?”
郁宁咬住了唇。
昏睡之前,他想要抓住什么,手指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房内外皆是无言的沉默。
郁北征松开大王爷的领子,促然扭过头。
他望见皇宫中最高的摘星楼。
那年元宵,烟火绚烂,他站在星台上逼问郁宁,究竟最喜欢哪个皇子。
小少年在灯火下露出一个苍白的笑,说让他只想给每个皇兄幸福。
那时候他有多气,现在就有多疼。
公主提着裙角,匆匆从远处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