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老家伙们很快就要到了,等他们来了,可不会对你这么客气。不过你也用不着害怕他们,你是女公爵的人。”
女公爵的人?所有这些骑士,难道不都是女公爵的人吗?
爱丽丝实在不懂这些贵族之间的事,晚上祈祷的时候,她向瑟西里安提问,祂在空气中显形,给她讲述了菲利克斯女公爵此时面临的困境:
“你要知道,菲利克斯女公爵是通过婚姻才得到公爵之位的,她没有孩子,在她去世之后,菲利克斯公爵的头衔和领地会被拆分,交由一些远亲继承。”祂这样告诉她,“女公爵手下的骑士们绝大部分都出身于西菲利克斯领本地的贵族家庭,只有一位是她在结婚时从王都带来的亲信。当年她丈夫还在世的时候,这些骑士效忠于他;但女公爵在西菲利克斯毫无根基,对这些骑士们来说,与其追随没有继承人的主母,还不如想办法尽量为自己的家族争取更多利益,好在主母过世之后的混乱之中,尽可量地得到更多好处。”
瑟西里安的语气轻描淡写,但爱丽丝却没那么轻松。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触政治,她那十七岁只会打仗的脑袋里从未装载过这些内容。瑟西里安的提示让她头一次意识到,成为骑士除了要打仗,还有考虑许许多多的事,这些事和打仗一样重要,说不定还更重要些。可爱丽丝只会打仗,罗姆师父教过她怎么杀人,怎么躲避危险,怎么管理自己手上的钱财,可从来没教过她该怎么在政治斗争中站队。事实上,他也曾经对她说过,卷进贵族们的事务之中,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面对着这种情况,爱丽丝甚至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思考,只能直白地问:
“我该怎么办?”
“别担心。”瑟西里安说,“你只要坚定地跟在女公爵身边就好,女公爵既然决定将你封为骑士,自然有保护你的办法。毕竟她需要你,比你需要她更甚。以她现在的年纪,她应该至少还能再执政十几年。到了那时,就算情况再有什么变化,你也完全可以想出更好的办法。”
瑟西里安的忠告相当管用,至少此时此刻,祂成功地缓解了爱丽丝的紧张情绪。爱丽丝原本以为自己的见识已经足够多,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了。不过当她身处其中,爱丽丝还真觉得自己有点虚。
当骑士们一个个抵达,爱丽丝就觉得更虚了。
除了肯特以外,人人都比她年长。他们明知道她即将成为骑士,每当她和他们一样坐在餐桌前的时候,还是总要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她。好像她是一个本应在厨房工作的女佣,因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才坐到这张满是骑士的桌前。
他们们占据了练武场,也占据了其他爱丽丝平时经常晃悠的地方。爱丽丝不是很想一直看见他们,同时也觉得自己不应该每天都往村子里跑,于是她尽量跟在女公爵身边,看她做事,听她说话。女公爵对此什么都没有说,似乎是默许了。
在跟着女公爵的这段时间里,爱丽丝又发现了一些别的事。
她或许在政治上不太敏锐,但她熟悉死亡,她知道一个人想让对方死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气息流露出来,那甚至不完全是眼神,而是从毛孔里透出来的一种东西,一种发自内心的愿望。这种气息在战场上会显得非常浓郁。但爱丽丝没想过,在女公爵的客厅里,居然也会嗅到同样的气味。
她发现这里的骑士和偶尔过来拜访的爵士们,几乎没有人希望女公爵继续活下去。真正忠于她的,只有从王都跟随她来到这里的老骑士菲洛,和她刚刚拔擢起来的肯特骑士。老骑士菲洛已经六十岁,年纪太大,能为女公爵做的事情实在太有限;肯特的年纪又太轻,没什么过硬的后台,甚至没有实战的经验,无论在哪里都插不上嘴。
爱丽丝想,或许这正是女公爵需要她的原因,她需要一个真正经历过一些事,又能完全效忠于她的人。
她眼看着那些人在女公爵面前来来往往,就像是鬣狗或者乌鸦。有的时候,他们甚至不会掩饰自己的眼神。他们希望女公爵早早死掉,好能让他们能快点有机会投奔新的主人,帮助他们选定的新主人从菲利克斯家的领地上多扯下一块肉,这样他们也可以分到自己的那一份。他们的态度如此明显,女公爵不会不知道。但她从不在人前显露自己的脆弱。
尽管如此,这样的氛围无疑正在摧毁她的精神。
在一天的工作结束之后,女公爵总是很疲惫了,她懒得说话,会比划一个手势让爱丽丝自行离去。有几回爱丽丝走得略迟些,转头关门时,会瞥见女公爵拿起装珠冠的盒子,将它贴在自己的心口。有一次,她好像看见女公爵的脸上闪过亮晶晶的东西,但当她眨了一次眼再看过去时,那亮晶晶的东西已经不见了。
处在这种气氛之下,待在这座城堡里实在让爱丽丝感到憋闷,好在还有瑟西里安。
但爱丽丝没法总和瑟西里安说话,因为城堡的石头墙壁上有些裂缝,丝毫不隔音。在大部分骑士们来到之前,隔壁的肯特骑士就曾经委婉地提醒过她,说在他的房间里,可以听到她夜里在和人讲话。
爱丽丝告诉他说自己在祈祷,这当然可以称得上是事实,但从肯特骑士的眼神来看,他其实并不真正相信:
“无论你在和谁说话,我都建议你谨慎。虽然你另外那边的隔壁暂时还没有人住,不过霍顿骑士过几天就到了。他是个大嘴巴,如果听到了什么,是绝对不可能缄默不言的。”
爱丽丝谢过肯特骑士,从那之后,她就只进行常规的祈祷了。但瑟西里安还是在陪着她,每当她向他祈祷时,他都会出现。如果祂认为并没有什么必须要讲的话,就只是沉默地坐在旁边陪着她。
对爱丽丝来说,这感觉实在很奇特,无论经历几次都觉得奇妙,她能碰触到祂的身体,摸到手指的形状,甚至还能听到呼吸声——天知道这具躯体到底是不是真的需要呼吸。在光线发生变化的时候,她有时能看见空气中的影子闪动,可以通过这些猜测祂的坐姿。
有时候她会枕在祂膝上。浓密的红色头发披散着,像海里的红藻。为了扮男孩,她过去一直都剪短发,直到之前披露性别之前才留长。在那之后就再没剪过,此时已经非常长了。祂的手指从她发丝里穿过,让它变得柔顺。祂的动作很轻,很慢。
当她要睡的时候,祂就握住她的手,直到她睡着为止。
就这样,半个月很快过去,爱丽丝要被封为骑士的这一天,到了。
第39章受封仪式。
爱丽丝上一次成为仪式的主角,还是在她当上特级佣兵的时候。佣兵公会为了宣传他们的新晋特级佣兵,邀请了很多人观礼。不过那场仪式因为爱丽丝突然披露身份而被迫中断,并没有很好地完成。当时她只想着要成为特级佣兵,从未想过自己还会有别的未来。做梦都没想到如今过了不到半年,她就又要在新的仪式之中成为骑士了。
事情发生得太多,太快,一件接着一件,她的身份也在不断转换,几乎让人来不及反应。如果她不是一个精力充沛十七岁的少女,准要被这些变化搅得一团糟,但十七岁的少女本身就始终处在变化之中,她正在长大,一天一个模样。成为骑士也不过是她成长过程中令人骄傲的一步。上天给予了她这样的机会,她抓住了,然后就像面对一切理所应当的事情一样接受下来。当然,这里面有一些她搞不明白的事,这是她来这里之后才知道的。但这些并不能阻碍她,她才十七岁,就算偶尔有点困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学习,未来的日子还长。
她原本以为,她成为骑士的仪式会在很多人的见证之下举行。不过真正到了这天,前来见证人的除了两个必要的书记官以外,就只有肯特骑士和菲洛骑士,其余那些在女公爵的餐桌上一起吃饭的人并未出席。肯特骑士为女公爵带来一封信,是那些没出现的骑士们联名写的,上面说,其他的骑士们定在西边的练武场举行特别训练,这件事是早就决定好的,因此他们不得不缺席新骑士的受封仪式,希望女公爵殿下谅解。
在这件事中并不存在什么巧合,女公爵早就在晚餐桌上宣布过爱丽丝受封仪式的时间,这件事也早已被贴在城堡前面的布告栏上,城堡中所有的人都能看见。他们特意挑在这个时间举行特别训练,只是在表明一种态度:就算女公爵决意将她封为骑士,他们也绝对不会承认她。
女公爵看完了信,随手将信纸丢在地上,轻蔑地笑了笑:
“一群懦夫。”
做出这个结论之后,女公爵转向爱丽丝,对她说:
“我本来指望他们会用一点更激烈的手段反对,这样或许我就能找到借口,对他们稍加惩戒。不过没想到他们只敢做这样的事……你的任命仪式上见证人好像稍微少了一点,你不介意吧?”
她看了看周围的人,这里有两个书记官、两个骑士,还有几个村子里的小孩,站在比较远的地方看热闹。爱丽丝摇摇头,她当然不介意。
这是她人生之中非常重要的一步,与其被一大堆充满恶意的眼神盯着,还不如只有这么几个人,至少他们是在真心祝福。骑士们的恶意激起了她不服输的精神,她想要反击,不过目前还没有机会。
没关系,她很年轻,总会找到合适的时机。
于是仪式就在这几个人的见证之下开始了。
爱丽丝穿着全套的装甲站在指定的位置,女公爵来到她的面前,神态庄严:
“我,西尔维·菲利克斯,西菲利克斯领的主人,今日在大家的见证之下,要在这里任命一位骑士。”她看着爱丽丝的眼睛,“爱丽丝,上前来。”
爱丽丝向前几步,单膝跪在女公爵的面前:
“在。”
“你做好了成为骑士的准备吗?”
“是。”
“西菲利克斯领接纳了你,你是否愿意为它献上你的剑,为它战斗,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