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君潜将绸布解开,露出个木匣子。
“我榻下暗格里的东西,从老宅取来了,你帮我保管吧。”
他这一说,阮明姝便想起来了,东西她先前都见过的,陆君潜还从里面挑了把匕首送她。
阮明姝点头,正要将匣子拿起来,放到里间柜子中锁上。
却见陆君潜打开匣子,取出那块八瓣梅花青玉。
阮明姝不解地望着他。
“你上回问我,我娘这块玉佩是哪里来的。”陆君潜淡淡道。
阮明姝抿抿嘴,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发现陆君潜有一块和赵奚几乎相同的玉后,一直好奇,有一次便状似无意,问陆君潜这块玉的来历。那时陆君潜也没怎么在意,只说好像是他外祖家的东西。
阮明姝没再紧接着追问,而是又过了段日子,才问陆君潜,他的娘亲赵婉郡主有什么姐妹没有。陆君潜说:亲生姐妹没有,堂表姐妹一堆。
联想到赵奚的姓氏、平日里的举止做派,阮明姝推测,赵奚的娘亲也是位贵族女子,而且同赵婉有些亲属关系。
她不知赵奚为何隐瞒身份,总归有他的苦衷吧。既然赵奚不愿提,她也没必要问,于是便再没纠结这块玉的事。
“嗯,怎么了?”阮明姝此时还很镇定。
“我问过了,这玉是曾外祖送我娘亲的。一共四块,都是八瓣梅的形状,分别给了四个孙女。”陆君潜摩挲着玉石上的纹路。
阮明姝知道他必有下文,而且是今日这番话的关键之处,便静静等着。
“这四个孙女,一位是我娘,一位未出嫁便早逝,一位嫁给齐国公,久居青州。而最后一位,”陆君潜顿了一下,“二十几年前,奉旨和亲西辽。”
阮明姝原本低敛的双目陡然睁大。
第95章
随同回忆,陆君潜目光飘远:“我对这位姨母所知不多。记得她单名一个“嫣”字,我娘称她“嫣妹”。和亲队伍离城去京那日,我好像还跟着娘亲在人群中目送她。”
“没过几年,周同北狄交恶,两边音书断绝,鲜少再得她消息。但据安插在北狄的线人讲,老北狄王对她不错。”
“那现在呢,她还在北狄么?可有、可有子嗣?”阮明姝急问。
陆君潜看了她一眼,才道:“七年前北狄大举来犯,正当耶律平周围攻雁门时,老北狄王突然暴毙。数月之后,她亦故去。”
“啊!?”阮明姝轻呼一声,“这......”
“你觉得这有古怪?”陆君潜问。
阮明姝点点头。
陆君潜继续道:“因老北狄王暴毙,北狄诸部蠢蠢欲动,耶律平周不得不班师回朝,周朝免了一场兵灾屠戮。”
阮明姝叹息道:“我记得这事。那时我们家住在相州,每天都有逃难的人从北面来。人心惶惶,都说北狄蛮族马上就要打到相州了。恰逢我父亲要进京赶考,一家人才典卖房舍来了京城。”
“走得好,”陆君潜语气淡淡,“再过两年,想走也走不了了。”
两年后,耶律平周卷土重来,一路南下,破关屠城,直逼帝京。陆君潜正是那时从秦州领兵勤王。
“这和嫣姨母有什么关系?”
“咸平六年,也就是三年前,有人拿着宜王府的信物请求面圣,被我截了下来。那信物是个腰牌,从中间折断,里面塞着张信。”
“是她写的么!?”阮明姝激动道。
陆君潜“唔”了一声:“信上简单写了她如何毒死老北狄王,尔后发矫诏引北狄王族内乱,以此逼迫耶律平周撤兵。‘去国十三年,未尝有一刻忘君父之恩。身丧蛮荒无所惜,唯愿故土为儿设一灵牌,香烛招魂,以期来世复为汉女。’”
信并不长,陆君潜每句记得清楚。
阮明姝良久说不出话来,眼角湿润。
“她离世在咸平元年,这封信百般蹉折,咸平三年才送到帝京。”陆君潜叹了一声,“若不是这封信,又有谁知道,一个被迫和亲的弱女子,万苦不易其心,以一人之命救万人之命。”
“她是......被耶律平周所杀?”阮明姝双目泛红。
陆君潜摇摇头:“这便是北狄的宫闱秘闻了,我所得的消息莫衷一是。有说是自杀,有说是被耶律平周下毒赐死,还有一说是伤心过度,追随老北狄王而去。”
“她、留下孩子了?”阮明姝心如擂鼓,想到了赵奚。
“有个儿子,几年前不知所踪。北狄民间传闻,是被耶律平周害死了。不过,”陆君潜顿了顿,“有消息说,这个北狄皇子,正隐姓埋名潜伏在周地。”
阮明姝困难地咽了几下,手脚冰冷。
这时,陆君潜忽然站起身:“对这位姨母,我很钦佩。但是,”
他话锋一转:“她的儿子生在北狄,长在北狄,是不折不扣的北狄人。若井水不犯,又或有朝一日他被我俘虏,我也许会留他一命。可他若是不告而来,伺机而动,北狄细作应得的,一样不会让他少。”1
“你明白么?”陆君潜目光沉沉,如有万钧之势。
阮明姝觉得呼吸都变得很困难,恐惧潮水般袭来。
“不,可是......”她颤声道,脑中一会儿是赵奚,一会儿又是阮家上下近十口人恬静的笑脸。
陆君潜叹息一声,将她拥如怀中,
“你明日回去一趟,带上云拂。”不容回圜的语气放佛命令一般,却也是他仁慈的极限了,“外面很乱,明日一过,你就安心呆在府里,不要给我添麻烦。”
“......好。”阮明姝痛苦地闭上眼,一滴泪缓缓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