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婉轻轻摇头,她方才养精蓄锐了一会,和邹若言好生说了会话。
时隔这么多年,除了争吵怒骂,两人第一次这般平静,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又许是岁月太过无情,连生猛的邹若言都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俩人都没再说周季深,只是回忆起在太师府的快乐日子,至于这个男人,其实仔细回想起来,除了伤痛难过,脑海里竟是蜻蜓点水般了无痕迹。
“季深,不要再这样了,当年,是我们错了。”叶婉未再落泪,眸中竟是露出一丝解脱,“这么多年,我都觉得自己是受害者,其实,我们明明就是道德的背叛者。”
她当年,明明答应了太师夫人,愿意远嫁,再不见周季深,可后来,她还是没有做到。
在知道周季深和邹若言夫妻恩爱的时候,她是恨过的,之后和周季深再续前缘,心内甚至升起了异样的复仇快/感。
周季深看着叶婉这般凄婉模样,很是心痛,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是真正有感情的,不过这感情走到中途还剩多少,谁也不知道,毕竟周季深的女人不少。
只是到了如今生死边缘,反而俱都放下了,此刻脑中回忆的,都是俩人在一处的甜蜜日子。
“婉婉,我……”周季深跪坐在床边,涕泗横流,他脑中回忆的全是叶婉的好,还有叶婉年轻时的美丽娇柔和体贴入微,“当初,若是那个孩子还在就好了,婉婉,是我没有护好你。”
周季深愤恨无比:“都是她这个毒妇,她迟早会遭报应的,我的孩子,俱都被她药了个干净,婉婉,若是我护好了你,我们的孩子,也能安生长大的,当年,我应该将你接到府里的。”
叶婉摇头,叹息了一声,即便是生下来了,邹若言也不会容得下,因为,是她叶婉的血脉。
“不,季深,那个孩子我很庆幸他未曾出世,他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也不该在我肚子里,阿姐说的对,怀仁已经抬不起头了,你还要我们的孩子也这样么?”
这般说着,目光又投向了立在一边的叶繁星,满眼温柔:“怀仁,娘这辈子太过自私,一直忽略了你,只希望你以后能和阿年好好过日子,莫要学娘一般,走那满是荆棘的路,太苦了。”
叶繁星心头巨震,叶婉居然知道他的心思,那了然的目光,叶繁星看的清清楚楚。
他只能抽动着嘴角,心慌意乱的安慰叶婉:“娘,您宽心,我一定会好好过日子的。”
话说的很是模糊,叶婉自己心里清楚的很,此刻只能苦笑一声。
周玄清在一边深深的看了叶繁星一眼,嘴唇微抿,眼神微眯,又侧头望向窗外,阿年正在外头,和一个丫头说着什么,荧红烛火笼罩下,侧脸温柔,风姿绰约。
叶婉话音一落,旋即一阵大笑传来,笑声中充满了痛快与畅意。
“呵,真是好一出深情戏码。”国公夫人竟是再次大笑起来,眼泪都笑出来了。
“接到府里?你休想,只要有我在,她就休想进府,周季深,你方才的话也好意思说出口?当年我肚子里的那块肉,难道不是你的?还有锦纹肚子里的,难道不是你的种?”
随即重重‘啐’了一口,满眼恨毒的模样,叫周季深有些畏缩:“在这装作深情的样子,我就说叶婉是个蠢的,竟是信你信了一生,丈夫死了都还要往你这薄情寡义的男人怀里钻。”
“不错,我的孩子被你弄没了,我就要用你的种来报复。”国公夫人鄙夷的瞧着周季深,两瓣红唇里的话语,字字句句都像飞刀。
“怎么?后院里的女人,我把药送过去的时候,你可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的,现在在这蠢女人面前说什么后悔?我当年那一碗药灌下去,这蠢女人还苦苦的哀求来着,可我就是不让她生……”
国公夫人怨毒又痛快,只觉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这么畅快,“你们做下的孽,就得要用这样的方法来惩治,不然,还以为老天是瞎眼的。”
周玄清只觉母亲要撑不住了,她全身的重量全都压在自己身上,却还是字字珠玑,语速又快,如刀剑般快速的砍,刀刀剑剑都入肉入血,两方都是血肉横飞。
再看对面的叶婉和周季深,叶婉面色如常,倒是不受影响,周季深却已是受不了,眼底血红一片,目眦欲裂,面色狰狞无比,眼看着就要冲上来打人,又被叶繁星拦住了。
“母亲……”他有些担心,国公夫人这状态实在不太好。
国公夫人仿若未闻,只面色通红的怒喝不断:“周季深,你若是今日能好好忏悔,我倒敬你是个男人,可你今天这一番做作样子,真是叫我恶心透了,你真是这世上最虚伪,最懦弱,最无用的男人……”
不敢为心爱的人争取一句话,到了后来,又把她放在见不得人的地方,叫自己的妻子儿女,全都堕入深渊,这一切,全都是他这个渣滓造成的。
周玄清眼见两人皆是摇摇欲坠的模样,心头狂跳,连忙打断了愤怒的母亲,这么一番怒骂,像极了那一日的样子:“母亲,您累了,咱们先出去休息好么?”
又转头朝周季深看了一眼,目光里并无深意,只是单纯希望周季深不要再追过来深究,陈年往事,已经扯了无数次,其实周玄清已经腻了,到底是自己的父母,他说不出那些话罢了。
阿年瞧着周玄清扶着国公夫人出来了,连忙站在另一边,两人一起扶着,阿年赶紧吩咐丫头:“快,大夫可是来了?”
她一直在门外听着,只觉满心不好的预感,便吩咐丫头将大夫唤来,随时候命。
背着药箱的大夫抹着额头的汗,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老朽来了来了。”
又有丫头端来了软凳,两人连忙将国公夫人按着坐下去,周玄清怕国公夫人挣扎,便温声劝:“母亲,您忘记阿祖的话了么?别再气了,不值得。”
国公夫人一生刚硬,此刻听到儿子软语劝慰,又提及了永城的父亲,面上狰狞了一会,随即泛红泛紫的面色登时衰败,眼里泪如雨下,无力委顿的靠在椅背上。
阿年在一边看的心惊胆战,瞧着不好,立刻将大夫拉了过来:“快,大夫,您快给夫人瞧瞧。”
方才屋中的话,她听的清清楚楚,一字一句全是不堪的陈年往事,如今翻出来再说,无异于是将结痂的伤口重新割开,再撒上一把盐。
她实在没有想到,国公夫人那般执着的给后院的女人送堕胎药,竟是这么个原因,至于后来的锦纹,大概是国公夫人已经厌倦了那些小鱼小虾,何况,周玄清也大了。
大夫经验丰富,见国公夫人这般大悲大恸,实在是大忌,“哎哟,夫人这是气血上涌,危险。”眼里瞧的真切,也不多说,当即就诊脉施针。
周玄清见四处安排的妥当,秩序井然,不禁侧目瞧了阿年好一会。
见她衣衫单薄,蹲在国公夫人身边,双手稳稳的扶着,满眼的担忧,心头微微一暖。
她总是这样,温柔和善,体贴别人。
第58章抬头的第二十八天
回想方才屋中发生的场景,上一辈的事儿真真是扯不断理还乱,到了如今这种时候,还要大争大吵一回。
周玄清扪心自问,他真的能护住阿年一生无忧么?他从前就担忧过,阿年在国公府的后院,能安生过日子么?
周季深这一生被国公夫人拿捏的死死的,后院之事,以自己的性子,将来也定是插不上手,若是阿年如叶婉这般,难道也要他经年之后抱着阿年痛哭流涕?
他这些日子辗转难眠,本是想直接将阿年夺回来,料想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可今日的事,突然叫他惶恐不已。
日后阿年是否也会这般?即便是进了国公府,恐怕那沼泽之地也会叫她安生不得,母亲和叶婉的悲惨遭遇,足够叫他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