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赵先生的女儿弥月,两家交际圈又差不离,故而是日晚间,老爷子大开戏园子宴客,请众人一处吃酒。
三面敞开的三层戏楼,从看楼到包间里里外外坐满了人。包厢里两张罗汉床,顾赵二人各自躺下的时候,赵聿生嫌这出暖场的评弹挑得不好,他张一眼戏考本子,扔去边上,冷嗤,“《灯下劝妻》,也就你们家干得出复辟这种封建糟粕的事。”
顾岐安歪头点烟,一并乜他,“当着主家面嫌主家招待得不好,何不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别来?”
赵聿生半真半假地打趣他,“那还不是全凭相相做主。她亲口嘱托的,从妊娠到分娩,在医院得了顾医生不少帮衬,这次说什么也要亲自酬谢你。还说,顾医生顾太太不嫌弃的话,让小囡认你们做义父义母。”
顾某人就知道他有下文,不急着抢白,只揭开盏盖刮刮杯沿,正欲喝,便听他贱兮兮补刀,“女儿‘借’给你们,不急着还。你们尽力就行。这种事嘛,一看缘分,二看那什么的质量。”
“去你大爷的!”
二人玩笑起来也没个讲究,彼此都不吃心。倒是赵聿生先察觉异样,问顾,“话说回来,梁小姐呢?”这么重要的场合,快开席了她还没到。
顾岐安只静静品茶,一时无话。
台子上海青长衫的老先生正巧唱道:
说贤妻呀,我有数言要将你劝,未晓贤妻你依不依。
我劝你么时式鲜花休插戴,
在家中何必换新衣……
想你闲来休要在门前立,就是见人岂可笑微微?
你是无心他有意。
岂不要被人谈笑在背后批?
想卑人偶在茶坊坐,见几个浮头在谈论你……
唱词淹没进掌声,一直凝神听戏的人才像是回过神来,驴唇不对马嘴,也破天荒请教起赵聿生,“你和温小姐从前是上下属关系,又有隔代宿仇……”
“赵太太。”赵纠正称谓。
“抠字眼秀恩爱死得快啊!”顾岐安没好气,又回归正经,“这般想来,你们俩能修成正果也是不易。”
赵聿生从茶杯口捞起余光睨他,“你想表达什么?”
顾岐安不说,赵也自能理解,“你是想说,从来上下属关系就很难与婚恋关系共存,还是想说,只要相爱纵使上下属又何妨?反正爱能打破一切成规,是吧?”
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余味留去心间自行咂摸。赵聿生知晓顾太太头婚的那些过节,也听得出来,顾岐安有意无意在类比他们。
因为赵先生和太太的故事些微坎坷一点、骨感一点,就是另一对顾铮和梁昭了。两相对比,也更显前者的难得与不易。
到此,赵聿生不厚道地揶揄,“看来这有人的头顶比基金行情还绿啊~”
顾岐安身子懒懒偎上床几,挪动手机间,一翻一扣,看似漫不经心,却被赵某人一眼识破,“你有这个看手机等人打电话给你的功夫,别人要是真有心,八成都上本垒打了。回头再让你喜当爹……”
话糙理不糙,但顾岐安不爱听,抄起烟缸就掷过去。
赵聿生刚巧看见他腕上的表带,比起先前原配那个,换了个更宽些的,能遮住文身,“所以你自己为什么不先洗掉它?”
人不能,至少不该严律人,宽律己。
话音落下,彼此足足沉默半晌,顾岐安才斜眼瞧他。
没看错的话,赵聿生竟在好友这一眼里瞧出些城府与算计,随即听他道,“如果我说我是故意的……”
话没说完,厢门一开,顾丁遥耳报神般地来通风报信,
“顾岐安!你快下去呢,你老婆坐一个男人的车子来的。”
返岗这阵子,梁昭已然足够避嫌。她懂得人言可畏以及人微言轻的可怖性。
好在miranda照顾她,事先与行政招呼过,将顾铮的办公室设在顶层,从地理位置上与梁昭隔开。
只是扬汤止沸。时间一久,二人总难免在公务上碰头。
这不,还没几日呢,因为对接的甲方是顾铮熟识的老客户,所以下午会面,得由他带领整个小组过去引见。全过程梁昭除开必要交流,未与他多言,但会面时间太长了,结束后她甚至来不及回公司取车子,家宴要紧,顾铮见状就打发司机送她一程。
这就是全部过程。清清白白小葱拌豆腐。
偏偏车子抵达戏园子门口的草坪,一人下一人留在车里,隔窗客套地话别,
这番局面给有心者看去了,后者很难不多想。
时下已经入夜。朗月之下,满园花木逢春复苏。
夜风里还能听到呖呖莺啼。顾岐安等指间烟烧到底,一口深吸丢去地上,再三步并两步地走到车边,神清骨冷的眉眼,直接问候车里人,
“来都来了,顾先生何不下来坐坐?”
第40章-40-绣花披离
自打老爷子身体不好起,戏园子就鲜少对外开放了。只供接待老票友,以及宴宾客用。
满庭坊的票难求,车位也自然难。
眼下,顾岐安话锋一转,请客的人又赶起客来,“哦,忘了。草舍还没个地方给你停车。”
公子哥即便用谦辞也傲慢不减。连正眼都不给对方,面笑心不笑地,闲散又疏离。
梁昭扯他衣袖,“你干嘛呢?”她本能地心脏直突突,就是不懂,不懂这人神经兮兮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