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顾岐安其实蛮喜欢小孩。她看得出来。有些人天生有孩子缘,招小孩亲近,自己也乐得哄逗他们。而且她懂,童年与父亲有隔阂的人往往更期许为人父,从教养小辈的过程里去补救自己。这是代偿机制也是救赎。
“此外的原因,就是我对他还有防备。”
“防备什么?”
“谁知道,”梁昭耸耸肩,“你说我冷漠也好,作践也罢,我甚至心想,倘若这回有惊无险我也要出逃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偷偷生下孩子一个人养。”
“带球跑?”濮小姐的脑洞永远玛丽苏。
梁昭鼻孔出气,“什么带球跑?他一个精子供给者有什么资格?”
说着,二人像是悲极生乐般地齐齐失笑。笑完心里又莫大的空虚感,活像个死人临终前的回光返照。
南面窗户外,路边几棵木绣球开花了。枝头紧致的花苞骨朵沉寂一个凛冬,终于迎春而绽。
梁昭问濮素,“这树我们上学的时候有嘛?”
“没有。你忘了?我们毕业快十年了。”
月中医院例行大督查,卫健委下派好些个领导来访。
是以顾岐安下了夜班也不得歇,科室开会钦点他和另一位主任做好接待工作。上头三令五申:半点不得马虎,必须里里外外提高素质!给领导拿出错来,影响全院形象,人人吃不了兜着走!
这次督查也远比以往严峻。不仅因为是突袭,也因不日院办就要换届洗牌了,据说下任院长拟定陈书记,也即陈婳父亲。
好说。顾岐安即便与亲生父亲各种不睦,和院里这些老//江/湖倒是极为熟络。像忘年交也像“私生父子”。
清早查房完毕,还碰上轮科预备巡检的陈书记,后者和他闲话几番,亲妈粉般地戴高帽,“你们科室有你坐镇我放心。好好干,你小子可别辜负我啊!”
顾岐安抛烟给他,客套一笑,“今天日子特殊,倒不见跟屁虫跟着您了。”
这是句玩笑话而已。因为全院上下皆知的,书记素来有个好黏人的千金,人说女大不中留,偏偏她例外,大学适龄也该恋爱的年纪还恋家得很,成日里不是家里蹲就是来父亲单位瞎转。年前说是要送出国,也给耽搁下来了,雅思迟迟考不过。书记回回谈及都哀叹,这丫头怕不是故意的!
是故意,也是宠坏了。
岂料眼下一语成谶,顾岐安才话完,书记手机响起,一看备注,他忙说你瞧瞧!这不就来了吗?
“看来我不该提,您也不该花轿没到就放炮。”
某人戏言完,趁着这个空档,也走去边上掏出手机。原想短信知会梁昭他晚点回,转念还是直接拨电话过去。
谁知嘟声机械几个来回,那头始终没接。
他只好改短信:
医院临时有急差。我大概中午才能回。
发送停当,手机落回白大褂侧兜。肩头陡然被人从后方拍了下,回过身来果真是陈婳。
她笑吟吟的眉眼,“给老婆报备行程?”
“跟谁没大没小呢?喊嫂子。”有人严肃教训貌,无情推开她凑过来的脑袋。
“切,倚老卖老你很得意啊?”
“离我远点,看见你就烦。”
“为什么?是因为我这张脸?”
幽长走廊里,陈婳这句说罢,前头的人果然直直停步,再回身看她。那眼神很冷冽乃至阴鸷,配合窗外黑云压境一秒转阴的天,吓得陈婳头目森森然。
她连连找补,玩笑嘛,那么较真作甚?我不也是听周琎哥哥说的,说我长得神似你大学女友呀。又没想怎么样……
年少懵懂的时候,她确实倾心过顾岐安。拎不清是喜欢还是什么其他。
总之,见到他会很开心。各种伤春悲秋的少女情怀也全因他而起。彼时从周琎嘴里套出话来,也下作地想过要借这张脸图谋些什么。
现如今回望只觉得傻气和不堪。
一味地仰慕不能算感情,同理,偷来的也不算。
陈婳真心同他抱歉,“你不爱听,我也不高兴再说了。你权当我放了个屁罢!至于下黑脸嘛?”
看得出姑娘态度诚恳,也委实成长了不少,尤其心境上。
顾岐安才大人不记小人过般的傲慢嘴脸,走近来,软下声线,“你好好读书比什么都强。”
“你是替我爸来当说客的?”
某人一哂,也好笑不已,“少来。我这人很市侩的,没钱还倒贴的善举从来不稀罕。”
陈婳同他做鬼脸,她还是蛮孩子气,也硬要做点什么博回面子。于是趁他一个跑神,踮起脚抢走他胸袋里嵌的笔和手电筒。
即刻得逞地跑开了。
顾岐安还能怎么办?唯有用最最无奈的笑来宽宥一个浅薄小孩的冒失行径。
在濮素的极力劝导下,梁昭最终还是乖乖来到瑞金。
只不过妥协的前提是,得等报告出来,是骡子是马了,再让顾岐安知情。
开弓果然没有回头箭。事情一步步照着不如她愿的局面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