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手机响了。梁昭翻出来发现是顾铮,犹豫几秒才接通。
这阵子他不时就会来港,要么借公差便利要么来会会老友,父母及大本营在香港的缘故,他还是更习惯这里的圈子。
每每找她吃饭,也会提前正名,别误会,和同事聚聚,师出有名。
“那这次呢?”梁昭看表谑他,接近零点给同事打电话,也师出有名?
“有没有名,我在你这里不都判了出局?”
“知道就好。”
对面的人许是喝了些酒,说话既官僚且过火,甚至直接歪派她,你这张嘴、这个性子,有人肯招架也是稀奇。
没有说她不好的意思。恰恰相反,顾铮很遗憾,遗憾那人终究不是他。
既得利益者看什么都有功利性,以至于招惹她,也像是满足自己过剩的胜负欲,以及那点可笑的自尊。觉得她需要拯救,而布施的人,也只能是他。
直到后来,到了这个不尴不尬的年纪,开始返璞归真了,倒发现她竟是生命里最纯粹的一抹痕迹。
不十全十美,但瑕不掩瑜。
顾铮告诉她,昭昭,看到你比从前快乐无疑是劝退我的第一动机。否则,我想找回你,想方设法也能办到。
那是另一出戏码了。梁昭笑答,阴阳谋和明暗抢那是小说电影里才有的,而我们普通人,得个在酸甜苦辣里共进退的正好就够了。
婚姻里能做到两心相知,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顾岐安是这个正好?”顾铮显然不服,他何德何能?
“啊,你要问他何德何能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反而,他这人在我眼里有一箩筐缺点,乃至通俗意义上,才干也好谋略也罢都比不过你。”
但是,“我自己也是啊。”
什么锅配什么盖,一物降一物。
30+的梁昭已然不再垫着脚看月亮,知道它再大再皎洁,也只分给天下三分而已。
只要你知足,那三分就满;
不知,山外还有山,月外也还有月,贪念无穷尽。
“顾总,无论如何相逢一场,知遇之恩,终身莫逆。我祝你前程远大,万事胜意。”
彼此记忆犹新的八个字,当年昭昭决心离开,顾铮就是如此祝愿她的。
现在她如法还给他,两清了。
电话挂断不到半秒,又嗡嗡作响起来。手机反扣在台面上打旋的频率仿佛在昭示那头的急切或者愤怒,果不其然,是顾岐安,问她大晚上和谁煲电话粥,煲了二十分钟不止!
梁昭正在7-11,要了瓶凉茶坐在窗边解酒,“说出来你会生气的答案,干脆不说了。”
这不说跟说没差呀。他听完啪地挂了。
少顷,又打回来,查岗般地问她,都聊了什么?
梁昭才不要告诉他,是在你的竞争对手前美言了你几句,这个人不经夸,轻易就会膨胀的。
她岔开话题,“我后天就要回上海啦顾先生。”
“呵,你回上海与我何干?”
说归说,还是即刻问她,飞机或高铁?几点到?东西多不多,多的话先打包寄点回来……
“嗯?不是说和你无关?”
顾某人沉默良久,“……一秒前,一秒前的你和我无关。”
梁昭笑得差点呛住了,说医生掐秒都这么精准是嘛,张口就来。
顾岐安大言不惭,是啊,他们用国际读秒法,读完1001就算一秒。说着再聊回他来电的真正意图,“我绩效要加薪了,月初发了篇论文,也小赚了一笔。今年过年应该是个丰年,终奖比去年多不少。”
委实汇报般的口吻。
梁昭忽而油然地感慨,感慨他幸好当年从了医,没有袭父亲的资本行当。一个人的天性有基因使然,但后天补丁无疑更重要。
听着他在对面絮絮叨叨地说,她终于领会到,他比顾铮值当在哪。值当在有颗甘于烟火气的凡心,在那份骨子里的归宿感,在这个灯火阑珊的寒夜,迢迢千里,会下意识问她,
冷不冷……
“顾岐安,你现在好像有点向谭主任靠拢的潜质了。”
有人因她的打断施法愣了好久神,“夸我呢?”
“没有。谢绝骄傲,你还早得很!”
时下已是深冬,对话到这里,窗外簌簌地落起小雨。灯光在风里像一处黯黯的炉火,泼在地上,为夜归人。
像早场电影,落幕出影院,夜色深处打着个大大的“未完待续”。
饥肠辘辘的梁昭突然想念起三黄鸡。每年年关,她都要去城隍庙烧头香撞头钟,顺便到和丰楼买三黄鸡的。
家的意义,永远在异乡更丰满深刻。
顾岐安说,“毛毛,回家罢。
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