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们被俗世缠身的不少,可也有那些年纪稍大,取了媳妇放权的,夫死守寡,不便理事的,更有享着清福无所事事经验道理一堆的老太太们,若则愿意细细甄选,必也能找到不少合适的人。退一万步,将学生分散送入其府邸当中,实地教学,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而这些太太的甄选当中,“教书育人,人品更甚于口碑。”明微如是说。
言罢她与长公主同行,便就带了薛宜。
颓唐了两日,薛宜自昨晚打算出门,今日终于调整了过来。她与明微向算是志同道合之人,又腹有诗书,从自怨自艾中抽身,是极愿意投身于此的,因不过有一会儿便参与绸缪。听明微如此说,便接了一句:“然口碑也不可落了下乘,且,此人观念不得与女学初衷相悖。”
说的自然是不能寻那些只会三从四德的教条主义者,长公主则若有所思,轻轻点头,“如此这第一人,必得好好甄选。”说着便望薛宜,“此事明微不便出面,我尽快打听,你平日若则交际,也帮我留心。”回头又望明微,“你只看胡夫人故交还有无可联络者。”
“我省得。”明微点头会意。
一时长公主住处先至,明微也未回转,就同薛宜一起跟着去了。
待趁热打铁,初步择出几个人选之时,天已经擦黑。
长公主一面搁下笔揉着手腕,一面抬眸笑看二人:“今日可先庆一小功了。”
明微眼波一横,既嗔且笑:“如此你倒给个彩头,犒劳犒劳我二人。”
“得月楼全藕宴,再加一坛三白酒。”长公主仿佛早就料到她下这个套,自侍女手中接过茶来,不慌不忙的朝她一笑。话锋一转,却道:“三人共事,没我一个添彩的道理,你们二人预备添些什么?”
明微一时抚着杯沿儿未语,薛宜兴致却好,沉吟片刻,便笑道:“去岁腌了一坛玫瑰糖,还未开封,膳后解腻,此时吃应是正好。”
薛宜的手艺,明微是懂行的人,当下便道:“这个难得。”又朝长公主道:“三白酒敷衍,我添一坛桃花酿。”
这坛桃花酿取来的却也不易,底下人小心翼翼的从桃花坞树底下挖出,将尚带着新鲜泥土的酒坛子放上餐桌,开坛却是酒香浓郁,可飘十里。
明微四顾,笑问长公主一句“可有我的住处”,就一醉不起。
别人醉是丑态百出,胡搅蛮缠,她一醉却烟视媚行,懒洋洋托腮坐着,分外惹人,任谁再劝,也不肯再喝。
这一点上,长公主颇是恨铁不成钢,乘她不胜酒力,只点着她的额头欺负,“你是万般皆好,唯不能痛饮一桩,不合我意。”
反观薛宜,酒量虽也不大,却还能喝上几杯,面颊绯红如云的朝她笑道:“小时与我大言不惭,她比之名士,只差酒量。”
一言说的长公主哈哈大笑,抬手与她碰盏,“当为此浮一大白。”
长公主着人送薛宜归去之时,正是月上柳梢,时辰正好。
从水庭出来是一条窄窄的九曲回廊,两侧水波粼粼,不时有蛙鸣鱼跃,清风袭人。她搭着灵儿的手,有些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嘴里却碎碎念着两句:“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去!”
“皇……皇上!”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忽的一惊,扑通跪了下去。
她今日虽未大醉,饮酒也是不少,因反应便迟了半分,微微眯眼觑了觑前方,适才跪了下去,缓慢见礼,“臣女薛宜,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68章止水微澜
几乎不能容两人并行的狭窄回廊,斜前方不过三五尺处风姿绰约的醉美人,陆满福跟在自家主子后头驻足,不觉就轻轻屏了呼吸。
“平身。”袍袖轻动之间,皇帝已提步往前,唯自薛宜身边经过之时,一扫她身边的小太监,嘱了一句“小心照料”。
陆满福低下头,匆匆随他而过。
后头灵儿一壁扶起自家姑娘,一壁按住胸口,心跳如擂。那看似沉着不惊的主子,起身时却也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好在人是醉着的,薛宜忆及赧颜,这么一想,才算松了口气,低头捧起影青地绘彩蜻蜓的瓷碗,小小押了一口汤羹。
“二姐姐——”竹帘子外头一声脆生生的高呼,薛宜不及回应,那头薛宓已经打帘,一阵风似的踏进门来。
“可是有日子不见你了。”薛宜忙撂下碗,起身迎她,近前见她跑得一头一脑门的汗,便抽出帕子来,一面替她擦一面拧眉,“瞧你,是有什么大喜事不成?跑成这个样子。”
薛宓一面要茶,一面摇手摆头,“没得没得,我这是吓得……”她咕咚咕咚灌了两口茶,方才顺出一口气,继续道,“方才我与薛守陪着二阿哥投壶,撞见大伯与皇上了……”
薛宜歪头笑她,“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一早就嚷着想瞧瞧皇上什么样么?这会儿怎么怕了?”
“我……”薛宓语塞,一挥手打发丫头下去,凑在她身边悄声道,“我此前见过皇上和李答应,我还……”
薛宓是心里头藏不住事的人,自打瞧清皇帝那天起,闷了足有几日,这会子索性噼里啪啦倒豆子的似的将她上街游玩,撞上皇帝与李答应,还有与他们抢簪子的事情倒了个干净。
“……就将将遇见,薛守还替我背了黑锅,挨了大伯好一通训斥。”她说及愧疚,转瞬却眼睛一亮,“幸而我与他通过气儿,皇上一提,见他认错了就没计较,反而考问了几句之后,甚是赏识他,还赏了他一套四书,说叫他好好念书,将来考个进士。”
薛宓日常扮作小公子,常以薛守的名义出门晃荡,合府除了薛宜,连她爹妈也还不知道,薛宜听得提了一口气,直听她讲完才松下来,摇着头道:“幸而如此,你以后莫要折腾了,若叫人发现了,欺君之罪可是不得了。”
薛宓吐了吐舌头,“这一段时日我是不敢了。”
言下之意,等到皇上走了,她还是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薛宜听得担心,像往常一样,又奈何她不得,只切齿点了点她的脑门,气道:“你呀!”
薛宓说完一通,总算是心底顺畅了,恰好也没吃饭,便叫人添了一副碗筷,与薛宜一面吃一面聊:“二姐姐你不知,总说皇上盛宠李答应,我亲眼瞧见,才算知道李答应有多得宠了。”
薛宜也不插嘴,只安安静静的听她说,甭管皇帝还是奴才,都如何如何的绕在李氏身边转,末了才笑接了一句:“昨儿晚上在听风斋吃宴,皇上却还亲自去接了一趟。”
薛宓讶然的张了张嘴巴,一瞬却回过味来,别有意味的朝她笑道:“二姐姐……你这是也撞见了皇上?快说说,你觉得皇上如何?是不是仪表堂堂,又威严、又儒雅?”
“哪里得见!”薛宜不着很近的掩了,“不过听说一句罢了。”
“那可是可惜。”薛宓叹息不已,“想姐姐这般性情姿容,倘得见皇上,不定啊,把李答应还能比下去呢!”一面说一面捧腹笑,引得薛宜只去撕她的嘴,笑笑闹闹打作一团。
这厢闹着,那厢叫她门在背后编派了许久的皇帝,此时将将回到玲珑馆。
太医忙着过来换药诊脉,前几日高烧,皇帝卧床休养又喝了几服药后总算退了烧,抓伤也结疤了,不过犹有些断断续续的低烧,今日才算好的差不多。
不过烧了几日,又致嗓子哑的厉害,先还能说话,这日再回来,出声都有些困难,更有些疼痛。
孙太医看诊过后,匆匆开药,回来奉药方时却多了一嘴:“方薛大人听得皇上不得劲儿,特送了一罐枇杷膏到臣手里,说是薛氏二姑娘,幼读医术,自个儿调配出来的药方,对治咳嗽喉痛有奇效。臣与诸同僚查验,方子确然配的极佳,虽不算药,却比药效更好,不知皇上是否愿意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