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被寻回后,整整烧了五日,险些没能救回来。
自那次之后,凡是雷雨天,七皇子寝宫便不能离人了。
雷声闪电不休,那一条条纵横在天际的纹路,从厚重的云层中劈凿而来,割裂了夜幕,带来巨大的惊雷,恍若也要将人撕成两半。
看着从长廊角檐上倾泻的巨大雨帘,许连琅咬了咬牙,抱着头快速的冲了出去。
雨点砸在身上的冲击力是巨大的,身上针扎般刺痛,惊雷“轰然”炸在耳边,她紧紧攥着一小截蜡烛,指尖泛着青白。
秋雨伴着寒气,迅速浸染每一寸骨缝,以至于许连琅推开侧殿朱漆斑驳木门的时候,脚步都有些虚浮,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心脏狂跳。
室内一片黑暗,寂静寥寥,只有她奔跑之后的喘息。
她顾不得寻找烛台,径直凭着感觉快步往床榻走去。
闪电划破的一瞬,屋子里亮如白昼,将床榻上那个蜷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子照亮。
许连琅快走几步,在闪电消失的最后一瞬,伸手抱住了那个完完全全隐藏在被子中的小人儿。
她尽量放柔声音,俯下了身子,努力将人纳入自己怀里,“殿下,不怕了,不怕了。”
她伸手往被子里探了探,被子里的人排斥她的碰触,疯狂躲闪推拒着她的手。
闪电一过,惊雷即来。
因着雷声,被子里的人呼吸陡然一滞,因害怕而微微佝偻的腰背像是爬上了千万只蚂蚁,密密麻麻的,衣衫之下,是一层又一层地冷汗。
也就是这僵硬的一瞬间,许连琅的手准确无误的捂住了他的耳朵。
雷声轰隆,透过这双纤细柔软的手,却锐减消淡。
相较于主殿,侧殿惨状更甚,大雨磅礴砸的屋瓦七零八碎。
“殿下,侧殿漏雨了,被子都湿了,奴婢抱你去小塌上睡好不好?”
床榻上方漏雨严重,雨滴顺着瓦片的缝隙滑落,在被褥间溅开。
不知道什么东西被劈倒了,巨大的震动,殿内两个人都是一瑟缩。
许连琅不再等他回应,用了力气钳制住他的手臂,将那个小身子从被子中拉出来,触手一摸,幸好衣衫还是干的。
她又试着将人往自己这边揽了揽,见七皇子不如之前那般推拒,才抬手抄过他的腿弯,抱着他的腰,一步一步往小塌上走去。
十岁的孩子身量不高,抱起来一如所想,没有什么重量,只是,瘦的惊人。
背后的蝴蝶骨高高凸起,身上的皮肉薄的很,触手之下尽是纤细的骨。
小塌低矮,许连琅将他安置在上面,她用手去摸,不错过任何一个角落,确定小塌没有湿才道:“殿下,奴婢去找个被子来,我们凑乎一宿,明日就去找人来修屋顶。”
许连琅将那一小截蜡烛放到烛台上,用衣袖擦干净烛台上的水渍。
蜡烛很短,光线黯淡。
青烟袅袅而散,空气中浮动着潮气。
光亮所即之地,皆是一片狼藉。
七皇子坐在塌边,一动不动,安静的像个随她摆弄的瓷娃娃。
清隽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在烛火下轻晃。
许连琅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平白的让她生出些许心疼。
宽大的麻白寝衣松松垮垮罩不住他瘦条条的身子,领口向一边斜着,露出他横亘在细腻肌肤下的锁骨。裤管被卷到了小腿处,秀致的大拇指点着地来找支点。
他很不安,许连琅能感受到。
他半阖着眼,睫毛都在颤抖。隐匿在宽大衣袍中的手紧紧的攥着。
他惯常话少,更不喜她的亲近,今日这般随她摆弄,应该是怕到了极致。
这是容嫔母子被送来热河行宫的第二年年头,那年中元宫宴粉雕玉砌被数十位宫人簇拥照料的奶娃娃,耐不住命运捉弄,沦落到了这幅田地。
那她没有来到他身边的日子,这样的雷雨天他又是怎么度过的呢?
张嬷嬷提及过,内务府每年都会给热河行宫拨一批伺候的宫人,但这批宫人却从未在耸云阁伺候长久过。
许连琅挤出几分生硬的笑意,她压下自己心间的情绪,将烛火移到离他最近的杌子上。
光蔓了过来,昏黄的烛光之下,给他的面容镀上一层绒绒的暖光,将那份拒人千里之外的疏冷感冲淡很多。
许连琅蹲下身,从衣襟间掏出半湿的帕子,手指轻轻的握住他的脚踝。
孩子的肌肤最是娇嫩,七皇子肤白,脚尤其白嫩,脚趾圆润修建的整齐,徐连琅小心的用帕子擦拭掉他脚上沾上的灰。
这样的碰触,平时是完全不敢想的。
婢子伺候皇子梳洗本是最最理所应当的,但在这长达两年的行宫冷遇中,让这位本该金尊玉贵奉养着的皇子变得清冷淡漠,不肯予人信任依赖,事事独来独往,事事亲力亲为。
她被派遣到热河行宫伺候容嫔都有三天之久了,连精神不济的容嫔娘娘都渐渐习惯她这个人的存在,她这个人的伺候了,可这七皇子却偏偏对她视而不见,往日里一度将她当作透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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