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太多话了,清醒时问不出,现在脱口而出好像都没有什么压力了。
许连琅望着他,他脸依然红,嘴唇上也红,眸光原本没有焦距,现在突然开始灼灼发亮,肉眼可见,他呼吸都开始变的紧张起来。
他用那双发着光的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盯紧了许连琅,绯色的唇勾起,是个很混不吝模样,这是许连琅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出这样的神态,不知道是不是醉酒的缘故。
他脸蛋红红,唇抿了又启,“姐姐喜欢什么样的人?”
许连琅懵了一下,突然就想起那日没机会问出口的事,眼睛不自觉的去看向了他的唇瓣,口中的话不过脑子成了下意识,“倒也没什么具体的想法”。
路介明现在的模样单纯极了,白纸般的少年湿漉漉的眼眸,像是还没有带上大人世界的诸多肮脏,她内心着实罪恶了一下,自动的将那夜同床共枕的唇上异样归结为自己的梦。
路介明还是小。
她现在反倒开始庆幸,幸亏没有问出口。
少年还在眼巴巴的看着她,今夜的路介明着实有点乖,这个环境很轻松,少年动作迟钝,转动眼珠的动作都慢了半拍,这让许连琅所有的戒备都消失了,她戏谑的道:“应该得和我家殿下一样俊秀吧。”
手指甚至勾了勾路介明的下巴,下巴光洁,还没有长出胡茬,“但总要比殿下大上个七八岁吧。他们都说,老男人会疼人。”
她自顾自的说着,“年纪太小的,我不可,嫁了人还像是在养儿子。”
路介明扬高下巴,不许她再碰,再问多少遍,答案都是一样的。
他年纪小,如果年纪大些,也能够进入她的丈夫考虑行当。
路介明的眼睛亮起又黯然,似乎只是一刹那的事,他那颗心被揪的很紧,到现在已经有了窒息感,他不得不微微张开口,才能从嗓子眼挤出几个字,“姐姐对年纪小的有偏见,不是所有人都……”
许连琅打断他,笑盈盈的望过来,她悠闲道,随口一提的语气,“别的我不知道,但我家这个,真的像是在养儿子呢。”
这回路介明是彻底说不出话了。
年纪是鸿沟,还是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许连琅帮他放好床幔,偌大的主殿总有冷气从外面泄进,放下床幔之后,便好了很多。
天气转凉了,外头那株红梅不知道今年会不会开得早一点。
许连琅看路介明没有睡意,便又接着说,“若将你当作丈夫,我只觉得有悖天伦,我可一向拿你做亲弟弟对待,所以被容嫔娘娘那般说时,才会气急败坏。□□啊,介明,太可怕了。”
她从他发间捏了一缕,手指灵活的编着辫子,“你还记得吗?有一年你跟我赌气,便要与许连珀相较,你执拗,单揪住血缘这一点钻牛角尖,但这个世上啊,不是只有血缘才能生出亲情,你与许连珀在我心中并无什么不同,我照料你这许久,早就生了感情,生了亲情。”
“你以为是因为你受伤了我才决定跟你回宫吗?”她嘴角浅浅弯起,“你来木兰围场的那段时间,我去陪了容昭,日子没什么不同,身边的孩子变成了容昭,容昭很可爱很会撒娇,但我就是控制不住的想念你,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感情到底是不一样的,你也是亲弟弟。”
路介明白玉般剔透的脸庞闪过怔然,他突然就听不懂许连琅这一连串的话的意思了,许连琅声音轻柔,还欲继续说。
本意是为了宽慰他,却扯的他那颗心更疼了起来。
感官都被堵塞起来,耳际甚至传来了簌簌风声,又落了多少叶子。
“姐姐,如果我说我喜欢你呢。”
他低声无意识的脱口而出。酒麻痹了神经,手顺着床榻垂了下去,根本没有什么力气蜷起。
他知道,所有的奢望所有幻想中的出口都成了死胡同。
他鼓起勇气勇气的告白,被许连琅当作了小孩子醉酒的胡话,她甚至没有一丝惊讶,反而灿然笑开,“我知道呀,你当然喜欢我。”
“不是弟弟对姐姐的那种……”他真觉得酒液已经被胃消化干净,除却身体越发沉重,大脑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叫嚣着。
许连琅看着他犹然稚气的眉目,嗤了一声笑了,不带任何贬低,单纯觉得他孩子气,“若是男女之情,那是不是介明到了年纪,开始关注身边姑娘了,恰好你姐姐我又生的貌美。”
她语调活泼,当作小孩子玩笑看,不放在心上的态度让路介明越发认清。
“介明,这不是真正的喜欢,你多外面看看,你就会发现,你对于我的感情,就真的只是亲情,你只是年纪小,以为这莫名其妙的感情是爱,是男人对女人的爱。”
她苦口婆心,看到路介明终于点头,紧憋的那口气才终于松开。
她远不如表现的那么平静,但说出的话却与心中想的别无二致。
路介明对自己的喜欢,她不是完全意外,但也像是她说的那般,这份喜欢定然不会是男女之爱。
他只是少年“情窦初开”,错将亲情当作了爱情,错将依赖当作了占有。
幸好路介明在这件事上没有那么钻牛角尖,他没有再提这件事了,懒懒的打了个哈欠,自己拽起了被子,背对着许连琅,像是终于困了。
四儿敲了敲门,送来了厨娘煮好的醒酒汤。
醒酒汤还很烫,许连琅端了进来,看到他半蒙起了被子,想着再留下去不太妥当,就想着换四儿留下来,“许是要等上一会儿,稍微凉一点的时候,叫殿下起来喝了。他困的话也要喝,不然明早起来会头疼的。”
四儿都记住了,道:“那我半个时辰时候叫醒殿下,许姑娘辛苦了,快些回去睡吧。”
许连琅笑着摆手,推开了沉重朱门,朱门“吱呀”,月光透过门缝洒进。
床榻上的路介明却突然坐起身,床幔被他撩起,少年的脚掌直接与冰凉的地面接触,他没有靠近许连琅,手背在后面抓住了床幔边缘的流苏,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流苏被他扯掉很多。
“姐姐,明日我就启程去西北,西北旱灾虽有缓解,但众多流民无处安身,这一去,不知要多久。姐姐莫念。”
许连琅总觉得这一刻的路介明有什么地方不大一样了,少年的成长发生在每时每刻,身高、骨骼、声线……无一不在发生着变化。
但此时此刻又不一样,月亮布下的银辉笼罩住了他全身,他眉宇坚毅,目光游离,浓烈的情绪缀满了全身,但他的情绪又突然变得很淡很淡。
像是成长无时无刻,长大却只在一瞬间。
很久很久以后,许连琅再回忆起这时,才猛然发觉,长大是残忍的与过去的自己割裂,路介明厌弃着自己,他的割裂,是这段感情。
第二日,许连琅醒过来的时候,听说路介明已经出了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