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自己丧生是在战后,非校尉亲卫之罪也,望朝廷录其功而勿责。
他说自己不愿意葬在平陵杜陵,而愿归葬老家北地的萧关外。
他还说,若有人来祭奠,那就给他带几只鸡,做熟的那种。
“子孙谨记吾家教,勿失侯辱于祖先,吾子傅敞当兄事西安侯。介子自诩千里马,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道远当为万里马……”
信止于此,读完最后三个字,任弘心里难受极了。
这老傅,又是让儿子兄事西安侯,又是青出于蓝什么的,换了往常,任弘可要在心里抗议一番了。
可今日,只要傅介子能重新睁开眼,别说儿子,让任弘做孙子都行啊!
众人又开始垂泪哭泣,最能忍的奚充国也开始捶胸,他们都是跟了傅介子十多年的老兵,一手开创了西域北庭的局面,打赢了这场人数悬殊的鏖战,战斗胜利,以一当十,斩胡虏近万,足以夸功,傅介子却不在了。
这真是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唯独任弘依然什么话都没说,只将信递给已经哭成泪人的傅敞,他则走出大帐,抬起头看着天空那支展翅翱翔的雄鹰,它飞得真高。
傅介子薨逝的消息已传遍三军,众人都呆愣着不敢相信,良久后,外面响起了士卒的歌声。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
驼城中,隘口里,身上带伤的士卒们或立或卧,齐声而唱,为傅介子唱半首《战城南》。
“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深激激,蒲苇冥冥;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傅介子是真正的枭骑,是纵横绝域的英雄。
而他任弘,是苟且偷生的驽马么?还是要如傅介子希望的,做一匹“万里马”呢!
任弘掉转头,进了营帐,径直走到傅介子棺椁前,下跪三稽首,磕得极重,砰砰有声。
复又起身,不管额头破了皮,伸手取下傅介子捧在胸前的佩剑!握于手中,扫视营内众人道:
“我将以义阳侯之剑,斩单于首级!”
十二年来,不管在朝在野,傅介子与任弘总是并肩作战,相互扶持。
这一次,任弘还是要傅介子陪着他,一起去打完这最后一仗!
傅公啊,再将你的无畏与勇锐,借给我一次吧。
言罢任弘带着郑吉、奚充国、孙千万和傅敞等人出了大帐,来到摆放汉家千余将士遗骸的驼城外,朝他们三作揖,复举剑对还活着的人高呼道:
“任弘将用匈奴的灭亡,为傅公及战死燕然的汉家儿郎殉葬!”
轻侠士卒们的情绪从哀伤变成愤怒,再从愤怒变成无畏,还能走的人都举着手里的刀和矛,希望能追随任弘,再战一场。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匈奴!
任弘不打算带他们,六年在西域的苦戍,三天三夜的殊死鏖战,三辅轻侠们早就赎完了罪,现在不是他们欠大汉,而是大汉欠他们,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他们该回家了!
但他会将傅介子的死讯和西路军的这股士气,带回自己麾下六万人中。
将不可因怒兴兵。
但你可曾听说,怒火可以燎原?
傅敞等人擦干了眼泪跟上,他们随着任弘翻身上马,任将军举着傅介子的剑指向北方,只说了一个字。
“追!”
……
PS:第二章在晚上,嗯,今天应该能写完不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