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山海面。
身处水寨庇护之下的万众宋民确实已经放弃了最后一丝希望,就在刚刚,离皇舟较近的民船已有谣传,说是陆相公已生成仁之心,欲行刚烈之举。
十数万民众听闻,无不哀戚满面,心若死灰。
这些百姓,有的是从德佑二年临安城破便随皇廷流亡至此,有的则是宋地各处这三年来不耻降元聚集而来的勤王义民。
赵宋虽弱,却是亿万汉人唯一的指望。
如今山河破碎,家国不存。若陆相公真与皇廷赴死,那他们这些百姓也就连最后一丝盼头都没有了。除了追随君上跳海尽忠,已无它路。
一时之间,崖山海面上,除了血水浸透的浊浪、氤氲压顶的密云,就只剩下满军营的凄厉悲嚎。
绝望!
张弘范说的没错,这二十万军民虽有死的勇气,却无生的胆量。也正因如此,赵维那一番拼了老命的慷慨之词才没有换来一句回应。
唯一响应只有八岁的赵昺,叔侄登楼击鼓,孤舟出战。
在赵维看来,战死阵前,总好过投海溺亡吧?
可是,赵维不知道的是,大宋军民最缺的就是他这股狠劲儿。
二十万宋魂之中,也不全是待宰之羊,总有一些人不甘屈死。
咚!
一声鼓响,崖山海面为之一肃。
“什么声音?”百姓无不心中愕然,呆滞抬首。
咚,咚,咚咚!!!
鼓声渐隆,连成一片,惊震四方。
万人聚目,无不看向军寨正中的皇家龙舰。
“龙舟!是官家的龙舟!龙舟起鼓了!!”
众多民船之中有一叶渔舟,此时一个黝黑的赤膊少年侧耳静听,“阿爹,是战鼓!”
少年大喜,本灰败的眼神瞬间有了神采。三两下攀上船桅,倾着身子向大宋皇船那边极目远眺。
“真是战鼓!阿爹快看啊,官家亲自擂鼓出阵了!”
“啊?”船舱之中奔出一个老汉,一边跑向船头,一边惊异出声。
在船头站定,也向皇舟的方向望去。
果不其然,只见皇舟的琼楼之顶,还不足十岁的大宋官家与宁王殿下各执一面,奋力地擂起战鼓。
而随着鼓点,围绕皇舟的四艘护卫舰已经斩断了连绳,锚锁隆隆卷升,带起如瀑水花。
砰!
劲风撞击船帆,发出一声闷响。
咚咚咚咚,鼓声紧随而至,只见四艘卫舰与龙舟几乎同时升帆、擂鼓。
“出阵!?”
老汉惊异,“官家这是这是要亲出战阵?”
一双老目赶紧看向天际。侧风,当下的风向是东风。侧向而来,并不利出战。
不过,老汉细看天色,略一沉吟,老眸瞬变。
他在海上一辈子,一眼就看出要变天。
猛然甩头,怒瞪远方的元军船阵,沧桑的眸子中已满是怨毒。
“海娃子,升帆,起锚!”
“福生,快去船头断了连锁,咱们跟着官家走!”
话音刚落,船桅上的海娃抱着帆绳一跃而下,船帆瞬起。
同时,船舱中也跑出一个精壮汉子,拎着柴刀奔向船头,砍断了与临船的连绳。
老汉姓严,是泉州的一个渔户。几十年靠养船捕鱼为生,育有一儿一女,
之前那个叫海娃的少年,就是严老汉的儿子。而精壮汉子福生,则是老汉的女婿。
另一边,离大宋皇舟不远,一艘华美民船。
民船甚奢,雕梁画栋,轻纱锦饰。其上,娇娘美妾穿行,一看就知必是富贵人家所有。
但是,一般人肯定想不到,这船的主人其实是个太监。
此时,伴着隆隆战鼓,一位紫缎绣袍、净面无须的白发老者由两个娇媚婢子搀着,慢悠悠地从花阁中走上了甲板。
老太监也不抬头,一双细目半睁半眯,嘴角上扬着,飘出尖厉的声调:“哟闹闹哄哄的,成什么规矩?”
身旁近侍疾步上前,长揖到地,“回老祖宗的话,前方张太尉败了,适才陆相公要与官家行保节之举,但是不知怎地,好像被宁王给拦下来了。此时,宁王与官家亲上鼓台,率皇舟卫舰击鼓出阵了。”
“哼哼哼哼哼。”
老太监闭口阴笑,细目之中满是戏谑,尖厉难听的声调里,更是没有半点家国危难的悲情。
“咱家说什么来着?张世杰那小杂毛打不过张弘范,早晚是要坏事的。”
“陆家小子虽有大智,但这个时局怕是也用不上了。巴望着他们保下天家基业,简直就是笑话!”
“哈哈哈哈笑话!”
“是是是。”近侍躬身附和着。
这老太监脾气古怪,阴晴不定,谁也不敢顶撞半句。
“老祖宗,那咱们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