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时起,我恨上了我的哥哥。
听府里的下人们说,我没出生前,哥哥是爹爹与阿娘的心头宝。可自打我出生后,哥哥就失宠了。所以我猜,哥哥也一定很讨厌我,所以才很少来我的院子。
可这也不能全怪我,我打出生起就患有心悸,惊不得,吓不得。于是爹爹就在府里为我辟出了一方小天地;阿娘也我寻了二十多位处事稳重又妥帖的奴才伺候我。
所有人都围着我转,年幼的我理所应当的以为,这天下间所有的闺阁女儿都该如此。
直到四岁那年。
爹爹和阿娘好些天都不来看我,我生了很大的气,猜测他们一定又有了别的小娃娃,所以就不宠爱我了。
我用了点小心思偷偷逃离了院子,才发现府内挂满了白色的丧幡,我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着那些白布被风吹的飒飒作响,心觉不安。
我害怕的喊起了阿娘,可任凭我怎么哭喊,府里那些下人们都无人理睬我。
最后,我来到了堂厅,满满一屋子的人里,却无爹爹与阿娘的身影,我唯一熟悉的哥哥,穿着粗布的孝服立在堂中。
堂屋中发生了剧烈的争吵,我不知他们在吵什么,我只知哥哥似乎受了莫大的委屈,他气的浑身发抖,可满屋子里不但没人哄他,还对他喋喋不休。
我只能小心翼翼走过去抱着他的腿:“哥哥,不气不气哦。”
哥哥俯身紧紧抱住了我,滚烫的眼泪滑入我的后颈,可我却没有听到他的哭声。
那年的他,十五岁。
那年的我,没了爹爹和阿娘,以及……家。
大伯侵占了我的家,作为‘恩典’,院子还是我的,只不过那里不再属于我一个人。
我也是在隔年的春天才知道,为何属于哥哥的桃花栽在我的院子里,因为哥哥他对鲜花过敏。
开始,我与哥哥的奴才在渐渐变少;后来,我们的一日三餐都成了问题。
桃花落尽之时,哥哥背起行囊离开了家,我不知他去了何处,但他每隔几月回来看我一次,每次,我都能看到他满身的伤。
我对着他的伤口吹气:“阿娘说了,呼呼就不疼了。”
哥哥摸摸我的头,对我说:“恩,不疼了。”
哥哥变的越来越硬朗,大伯却变的越来越客气。
我可以吃饱了、穿暖了、有月银了……
可我却很少笑了,我喜欢发呆,喜欢看着庭院的两颗桃树默默算着哥哥回家的日子。
哥哥说了,他要去做一件大事,这件事了了,他就可以永远留在家里陪我了。
我满心欢喜的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想着等他回来亲口告诉他:方儿最讨厌荡秋千了,方儿只想和哥哥永远在一起。
可是,哥哥再也没有回来。
那年,我九岁。
我的日子渐渐又恢复了从前,可我已经不在乎了,因为我已经是个九岁的大人了,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怕哥哥不回来。
哥哥失踪的第六年,未婚夫来退亲了。
哥哥失踪的第七年,未婚夫成了大伯女儿的夫君。
哥哥失踪的第十年,我被大伯父绑上了花轿,嫁给了一位年过半百的男人为继室。
很意外,婚后生活比我想象中的要有意思。
朱鹏义老了,那些事有心无力;三房妾室心领神会,懒的理我,彼此逗的跟乌眼鸡似得;七个儿子各个孝心非常,晨昏定省,一日不断。
所以我无需履行妻子的义务、无需操持家中事务、无需替朱鹏义教育子女、更无需与妾室勾心斗角。
每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穿绫罗绸缎,服百年山参;不开心了就逗逗儿子,或是捻着帕子看戏台子上的三房、七子演戏,顺便猜一猜今日哪一房会占到上风。
除了嫡长女朱灵霜外,这个家与我而言,简直就是个天堂。
我开始爱上了这朴实无华的婚后生活,并默默祝祷大伯父长命百岁,因为他总算做了一件人事。
这时,消失了十三年的哥哥,回来了。
他虽然变老了很多,可待我还如小时候那般,他对我说抱歉,抱歉他回来的晚了,紧张的问我这些年过的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我,说到最后,还要带我逃出朱家。
我说没关系,这些年过的很好,没人欺负我,还有……休想带我逃离朱家!朱家的大戏,比话本上写的还要刺激,我要留下看到大结局。
哥哥的表情虽然很迷茫,但还是答应了我。
我不知哥哥消失的十三年去了什么地方,他似乎也不愿意提及,只对我说:就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噩梦……
确认我过的很好后,有些旧账也该清算了。
我知他指的是大伯一家,微笑说了句加油,便着急忙慌的赶回了朱家。
因为不久前,我又挖掘到了一件乐事:朱家那位残了腿的二女。
同样作为病体缠身、独居府中偏僻之地的女子,我原是对她很同情的,闲来无事,也会寻她过来聊聊家常。
她笑起来很好看,跟只又白又软的小萌兔子似得,可直到亲眼目睹她徒手掐死了朱八子养的小白狐,还一脸焦急的帮他寻找时,我意识到我错了,她可能是个小疯子。
我开始了对朱二女展开了的暗中观察:她命敖仆在每个院子里放蛇;松动马车轱辘;弄死一池塘的鱼……
这些恶毒小把戏,她似乎乐此不疲。
可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