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
朱高煦被骂傻了。
人在碰到过于意外的情况时,难免会反应不过来。朱高煦从小到大,除了他爹就没一个人这么声色俱厉地骂过他,就连他爹也没把他骂得这么难堪。
朱高煦呆了半晌,才又惊又怒地道:“你……你竟敢骂我?”
跪在地上的孙陆也惊呆了,他仰起头,血色朦胧的一双眼睛敬畏地望着这位把汉王殿下骂得狗血喷头的陈部院:“好胆!真***太男人了!”
“骂你?似你这般该骂,不骂你又骂哪个?”
陈瑛气得脑门上的青筋一鼓一鼓的,彻底失去了控制自己情绪的能力:“太子虽为太子,始终难获皇上宠爱,皇上有三子,三子之中,最爱者你,其次赵王,太子居末,这是太子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与你比拟的地方!
既为太子,便是国之储君,冬至祭天、夏至祭地、春秋祭祀宗庙,有大庆典,陛见群臣,太子莫不随从于帝侧。你想那太子体肥,且有足疾,连行跪拜礼都需要搀扶,简直废人一个,皇上如何看得上?皇上每见一次,便增一份厌恶,久积成怨,岂知皇上便不生易储之意?
上次皇上北征,凯旋之后,往右顺门去阅览百司奏犊,发现太子御案上的镇纸金狮被随意搁置于案侧,不小心碰一下就会掉到地上,便教训太子,说:‘天下虽安,不可忘危,故小事必谨,小不谨而积之。将至大患。小过必改,小不改而积之。将至大坏,皆置危之道也。’
不过是一方镇纸,真就摔了算是甚么?皇上小题大做,对太子之厌恶由此可见一斑。这不就是你的机会么?皇上靖难。屡次濒于危急,皆受你的救援,及至御极称帝,反立了你的长兄,皇上为此一直对你心怀歉疚,你该示之以能,怀之以柔,才能趁虚而入。
你不想想,皇上登基之后久不立太子,为何?满朝文武屡请立储。皇上迟迟不允,为何?周王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率领各地藩王请立皇长子为太子,皇上依旧拖延,为何?皇上乾纲独断,坚毅果决,既然立太子,却不驱你离京。为何?
皇上北伐鞑靼,为何允你所请,携你同行,俟你一立战功,便允你所请,赐之以天策卫。你道皇上当真不明白这天策二字容易叫群臣百官做何遐想么?你在京里,出行居止,一应仪仗,规格已超过太子,横行街市。人人侧目,皇上最忌僭越之事,可解缙弹劾你,为何反受到皇上的责斥?
储君储君,何谓储君?皇上千秋万岁之后,继而当国者,才是储君。太子性情不为皇上所喜,才能不为皇上欣赏,且皇上春秋鼎盛,太子体虚多病,恐怕反要走在皇上前头,如此怎能为储?皇孙瞻基虽受皇上宠爱,毕竟年幼,乃是一童子。
事涉江山,千秋社稷,皇上安能不慎之又慎,如此种种,你还看不出来皇上是把你当成储君之储君么?你纵然等不及,欲图大位,也该如放纸鸢,松驰有道,不可引起皇上的戒心,不可惹得皇上生厌。须知过犹不及呀,可你呢?你有天策卫在手,便想效仿李世民么?
李世民把李渊的嫡子、嫡孙杀个精光,李渊这江山纵是不想给他,还能给谁,可你呢?皇上尚未下定易储的决心,而且朝中尚有三皇子赵王在、且有皇太孙瞻基在,非得立你为储么?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如今解缙被贬,太子遭劾,我们宜当收敛,徐图缓进,谋国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你急的什么?”
陈瑛扭曲着脸庞,唾沫星子喷得朱高煦一脸都是,简直失礼已极,可这番话却把个朱高煦给骂醒了,朱高煦追悔莫及地道:“部院大人,小王知错了。我……我如今该怎么办?”
陈瑛惨笑一声,道:“还能怎么办?殿下您英明神武,又何须问计与瑛呢。老臣告辞!”
陈瑛向朱高煦拱一拱手,返身便走。朱高煦急道:“部院大人,陈大人……”
陈瑛充耳不闻,只是疾走,朱高煦追了两步,定在那里,气得额头绷起一道道蚯蚓似的青筋。
不一时出得汉王府,陈瑛面色阴沉,走过去自侍卫手中接过马缰,一脚踩进马镫,扳鞍欲上时,终于忍不住仰天一声长叹:“君王不解据南阳,亚父徒夸计策长。想我陈瑛精明一时,却错跟了汉王这个匹夫,嘿!只怕我这下场,要连范增都不如了……”
夏浔府上,人来人往。
探视的人群一拨接着一拨,夏浔躺在床上,比平时还忙,不住地接受慰问,收受礼物。大家都很体谅他,一见他被包得粽子似的,便会吓一大跳,然后赶紧就关切地叫他不要说话。
夏浔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指指胸口,向人展示他木乃伊般的身体,大家瞻仰遗容一般围着他。随后,坐在一旁的太子宫御医文傲先生就会用他那饱含深情的磁性嗓音,仿佛赵老师配音《动物世界》似的,声情并茂地给大家进行一番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