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然闻言一愣,笑脸渐渐变成疑惑,像是有几分无措似的:“殿下这说的是哪里话,陛下是关心殿下,您看这道三鲜鲈鱼,是陛下特意从淮州召来的厨子,您当年在淮州时夸了句好吃,陛下一直记得。”
永嘉垂眸,目光落向这道王然特别介绍的鱼上,心底冷笑。
沈邵这哪里是真相送鱼给她吃,他不过是想用这条鱼,让她忘记北地的鱼,就像人,也是一样。
“陛下苦心,”永嘉缓缓开口。
王然闻言,嘴角一时咧开,可他笑容刚刚涌上,便听永嘉又道:“可今晚若是吃了这个鱼,只怕皇后娘娘的生辰宴便要错过了。”
王然脸色霎时一变,他看着永嘉有些愣。
永嘉从长案前起身,不看愣住的王然,由姜尚宫扶着,一路往殿外走。
王然眼看永嘉就要走出殿门,连忙回神追上,他带着三两下人,斗胆拦住去路,王然跪地:“殿下,陛下吩咐奴才要好好伺候您在雀阳宫用晚膳,求殿下可怜奴才,您若是去了寿仙殿,陛下会责罚奴才的。”
此情此景,永嘉颇觉得熟悉,她看着王然,笑着开口:“陛下舍不得罚王长侍,”她话落,便带着姜尚宫绕过王然等人,往雀阳宫外去,
沈邵不曾直言开口说限制长公主行动,有赵九的前车之鉴,王然自不敢多加阻拦,他在地上向后扭头,看着永嘉和姜尚宫愈走愈远的背影,只能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追上前去。
王然跟随在永嘉身后,一路直奔寿仙殿,他身后跟着的御前宫人满头雾水,不明白长公主明明不喜欢皇宫,与皇后娘娘也没有太深的情谊,且平日里都是留在雀阳宫中,闲人一眼都不愿意多看,为何今晚,偏偏要往合宫皆在的寿仙殿去呢。
王然每跟着永嘉向前一步,便离寿仙宫更近一步,他的心便跳得愈乱。
寿仙殿内歌舞换了两载,沈邵心里念着雀阳宫中的永嘉,他看了看身旁的皇后,正欲借醉起身,却忽听殿中丝竹声一止,殿内的舞蹈也一点一点停下来,舞姬们慢慢从中央退到两侧,将大殿正门处的路让出来。
众人的目光,一时都落向大殿正门处。
沈邵坐在主位上,顺着舞姬们让开的笔直的路,他看到了自己惦记了一晚上的身影。
寿仙殿内霎时陷入沉寂,众人望着走入的人,连呼吸的声音都不自觉的轻了。
殿内久久没人说话,除了众嫔妃,主位上的皇后似乎也愣了,只剩天子一人神色不明的望着长公主。
永嘉站在入门处,环视殿内众人,将她们各异的神态尽收眼底,她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随后微微仰头去看正对面的主位上坐着的男人。
永嘉目光与沈邵对视不疑,她一步一步走向殿内,朝他走近。
随着她行入的身影,两侧的舞姬,依次跪地俯首。
永嘉路过夏白两位贵妃的席位,向前又走了两步,她站在与沈邵和白毓晚的最近处,微微屈膝见礼:“永嘉——请陛下,皇后娘娘安。”
白毓晚此刻仍未能彻底回神,她愣愣瞧着永嘉,微张着口,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沈邵盯着殿下站立的永嘉,他瞧着她的小脸,难得见她施了脂粉,她此刻的目光,更像是对今晚的寿宴,蓄谋已久。
第112章温泉
寿仙殿中长久的寂静最先被皇后打破,她开口命宫人替永嘉准备席位。
永嘉向皇后道了谢,随后微微侧头去看身后的姜尚宫,姜尚宫手捧着锦盒上前,向皇后道贺。
皇后见了,连忙命身边贴身的尚宫走上前,从姜尚宫处接过了寿礼。
“这是臣珍藏了多年的一套首饰,是父皇还在时,由国中二十位巧匠,历时三月打造的,原是要填在臣嫁妆箱里,可娘娘也知道,臣这辈子姻缘坎坷,也不知还能不能有穿上嫁衣的那日,臣想着与其让它在臣这里明珠蒙尘,不如献与娘娘,祝娘娘与陛下,百年好合。”
永嘉话落,寿仙殿中又落入一片寂静。
众妃的目光全都盯向那方锦盒上,京城谁人不知,先帝对长公主的宠爱,那套头面,定是精巧万分,且不论本就是价值连城之物,单就是先帝的御赐这一样,就已是非同一般的珍贵。
白毓晚也是没料到永嘉会送上如此重礼,她一时也有些愣,片刻回神后,连忙开口言谢,又安慰永嘉:“姐姐这样的人物,寻常自难匹配,定要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才有资格求娶姐姐。”
永嘉闻言平淡笑笑:“那便承皇后娘娘吉言了。”
下人很快将席位布置好,列夏贵妃的席位之前,离天子皇后最近处,姜尚宫扶着永嘉入席。
永嘉与皇后这一番寒暄对话下来,寿仙宫中的气氛稍有松弛,不再似先前那般紧张,但众人心里的好奇却越来越浓。
夏贵妃离永嘉最近,她侧头看着身旁举止如常,分外真实的长公主,忍不住最先开口:“殿下是何时回宫的?妾身已许久未见殿下,先前还有传言说……”
“贵妃。”
自长公主出现便一直沉默的天子突然开口,夏贵妃的话被沈邵打断,她抬眸对上沈邵的目光,连忙抿嘴噤声。
永嘉却好似不知情般对夏贵妃笑笑:“本宫回来有段日子了,只是一直病着,便不常出来见人。”
“那姐姐身子可好些了?”皇后抢先开口:“也是本宫粗心,竟不知姐姐回京了,也未曾前去探望。”
“多谢娘娘记挂,如今已无碍了。”
皇后笑着点头:“那便好,姐姐一去琅琊便是一年之久,本宫和陛下都很想念姐姐。”
永嘉闻言,听着皇后特意带上沈邵,她也不回避,回答她的试探:“还是臣自己的身子不争气,本想着南下迁了陵便回京,不想在琅琊大病一场,险些丢了命去,让娘娘和陛下担心了。”
长公主病逝的消息原就是从琅琊传回来的,陛下期间虽去过一次琅琊,但归京后对此事只字不提,当时大家只以为天子是默认了流言。那时皇后也曾奇怪过,陛下竟就将长公主留在了琅琊,不入皇陵,也不给拟封谥号,可圣心难测,她不敢开口询问,只怕触到什么禁忌,牵连自己。
但现在看来,琅琊距京城之远,传误了未必。
王然站在殿外徘徊了一阵,才垂着头从侧门悄悄走入殿中,一路走到沈邵身边,静静候着。
皇后看了眼回来的王然,又看了看身旁的沈邵,最后将目光落到永嘉身上,她心下暗暗思索,独自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
被打断的歌舞重新登台,永嘉坐在席间,一边用膳,一边欣赏歌舞,对四下投来的各种目光,视若无睹。
从事至今,沈邵只说了一句话,他沉默坐在主位上,很少看长公主,也不再与皇后相互敬酒,众人暗暗揣度可是圣心不悦,但细细观察天子面色,又好似一切如常。
整个寿仙殿,除了不看沈邵的永嘉,只有最熟悉天子的王然,知道陛下俨然动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