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宫墙,经过高台,迟音站在长长的廊庑中间,突然停下了脚步。
那人就立在那里,霜色的锦袍,墨色的头发,如漆的眉眼。脊背挺得很直,背着手。那本该让人惊艳的脸,在漆红的柱子旁,显得平静清冷又苍白。
皇帝不日便登基,可到底还没坐上那位置,依本王看,还是不要随便走动的好。沈明河冷笑的时候眼角会微微上挑,像是一朵盛开在冰天雪地里的牡丹,艳丽得灼眼又冰冷得冻人。
迟音喉头动了动,望见他的一瞬腿便僵直了再动不了,万千心绪涌上心头,想要说什么,可默了半晌,带着戚戚神色,温温吞吞问道:你便是朕亲封的摄政王沈明河?
那又能说什么呢?万般思量在心头,却没有一句是能堂堂正正问出来的。迟音想知道他当日为何要甘愿伏诛;想问问当年是否真如刘海所言,他拳拳忠君爱国之心溢于言表;想寒暄几句,最近过得可好。
可惜,他不能。往日恩怨付之东流,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还什么都没做的沈明河。至少在他现在看来。这人扬着下巴,挑着眼角的样子,有些找打。
皇帝不认识本王便将摄政王的位置给了本王?倒是不知是本王运气好还是你识时务?沈明河嗤笑一声,走进一步,只聊聊站在他面前都让人觉得他狂傲怠荡。
那自然是你运气好。迟音不假思索,首先用排除法排除了自己识时务的答案。那听起来太丢人了。
哦?是吗?沈明河挑了下眉。低垂着眼睛,注视着他,静静道。可本王一直不信运气。
那你信什么?
本王信识时务者为俊杰。皇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可要谨于去就。可要擦亮眼睛,看清楚,命到底握在谁的手上。
刚才也有人跟朕说了一样的话。迟音丝毫不怵,抬着头仔细端详着泠然站着的沈明河。心想这人真是安静又冷清,怎么以前自己就没发觉呢?也不对啊,他倒是记得沈明河可会玩了。这人以前看过梁园月,赏过洛阳花,攀过章台柳,不仅荤素不忌还男女不论。若不是他喜怒无常,时常不怒自威,依着他这张脸,倒还真是不知道到底是谁吃亏。
哦?是吗?那皇帝想清楚了吗?沈明河微微勾起了嘴角,那抹笑还没漾开,远远瞥见不远处高台之上黑影一晃,心里一紧,下意识往前而去。
自然是,啊。迟音只看到眼前的人神色一变,突然大跨一步朝他扑了过来。墨色头发随着动作飞扬而起。电光火石之间,一只冷箭从他们身侧穿过,噔的一声,钉在迟音身旁的红漆柱子上。
第11章交代(捉虫)
抓刺客。身边的宫人这才后知后觉。迟音跟沈明河还在地上,王小五大喊着急着要上前,被沈落一手拦住,瞬间闭了嘴噤了声,跟个鹌鹑一样站在一旁。
四周一阵喧嚷,迟音被沈明河扑倒的时候连着叫都不敢叫。况且落地的时候沈明河下意识地将自己垫在了地上,所以疼倒是也不太疼,就是沈明河落地时候的一声闷哼让人心里一抖。
饶是如此,沈明河也没放开迟音。
迟音没他高,被他按在胸口上,连着他的脖子都没到。廊庑外凌乱的脚步声和近在咫尺的心跳声交错间杂,不知道哪个更清晰些。明明心里绷得像是快要断的弦,可他的鼻子却灵敏得异常。
沈明河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儿,蕴着一丝苦,很淡很淡,淡得像是大雪纷飞时候突然的一阵似有若无的冷梅香。只是这香现在紧贴着自己,像是一双柔荑拿着帕子在自己鼻尖绕啊绕,绕啊绕,直把他撩得晕头转向的。
迟音被沈明河抱得有些憋闷的慌,只觉得呼吸急促,全身都僵了,忙把头仰起来吸几口气,却不期而然撞上了沈明河的眼神。
刹那间迟音就愣住了。
他知道沈明河不动是怕四周还有刺客再起变数,所以沈明河不动,他也不动。
可沈明河的眼睛幽深似海,像是一汪平静的古波。如此目不交睫地望着他的时候,明明没什么变化,可就是让迟音觉得它潋滟又深情。
吓得他老脸一红,只得匆匆低下头去,再不敢和沈明河对视。
曾经的曾经,迟音待在沈明河身侧,很多次看到过这种眼神,平静无波,安安静静。却他从没想过一个词叫静水流深。那人不动声色谋筹一切,不知道他用这样的眸子看着别人的时候,又到底想到了什么?
你知道这是冲着谁来的吗?沈明河似乎发觉了迟音在回避自己。眼睛一转也不再看他。大掌按着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语气慵懒又不怀好意。
咱们换个角度思考,在这里和在朕寝宫里并无区别。朕在寝宫安睡那么久都无恙,所以,定然不是冲着朕来的。迟音趴在沈明河胸口温温吞吞道。头抬起来望着沈明河不是,低下去埋在他身上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索性把自己当做木头。
只是这木头怕是艳福不浅,因为这木头连躺着都有个美人儿陪他。
天姿国色,动静皆宜。轩如朝霞,濯如春月。平心而论,沈明河是迟音见到过的最漂亮的人,任何美好的形容词放在他身上都不为过。
当然以上形容词只限形容他不说话的时候。
本王发现,皇帝你这张嘴怕是有钉,可真是硬气极了。希望以后也能一如既往。沈明河眼神一扫,讽刺笑笑。哪怕是躺在地上也不折损他那摄人气场,在沈落冲他微不可见地点了头之后,才将迟音一把抱着站起来,自己抖了抖身上的灰尘,瞬间恢复了那鹤立鸡群的高雅风度。清雅的脸上欺霜赛雪的,对着前面抬着下巴,语气倒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波:给本王滚出来。
谁?以为安全了的迟音听了他的话虎躯一震,赶忙拽着沈明河的衣摆,畏畏缩缩地躲在了他的身后。
被沈明河若有若无地盯了一眼,倒也随他去了。
王爷息怒。沈信不情不愿地冒了出来。脸上掬着抹笑,只那眼里冷峻又无情。看到迟音拽着沈明河的手,略一眯眼,眼神更显凌厉。
刺客呢?
回王爷,禁卫军正抓着呢。
抓着?沈明河不明意味地哼笑一声,身子动也不动,冷眼望着沈信,幽幽道:既然抓着,便给本王好好抓。这里里外外,都给本王彻查。
王爷,这皇宫是谁的自不必说,您这边越俎代庖,不是不将皇上放在眼里?沈信欲言又止,隐晦望了望迟音,挑了挑眉。
摄政王想查便查吧,朕无妨。迟音反应比沈信快。沈信话音刚落他便接了去,说着还装作一副怕极了的样子。
笑话,堂堂云熙帝上辈子什么虚与委蛇没见过没玩过?若看不出来沈信是在挑拨离间,那他岂不是白活了。
只是,这二位之间关系倒是有些微妙。上辈子他对沈家深恶痛绝,从不与他们有过牵扯。只是人人都说沈信是沈明和的一双眼睛,想来沈信该是沈明和的心腹。而今看来,沈信和沈明河倒是也没有上辈子传的那般熨贴。
本王想做的事,难道还需要与谁通禀一声吗?沈明河像是没有听到迟音的话,昂着脸,任由斜阳缓缓的从他脸上流过。明明一地澄暖,可他却透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
自然不必,只是王爷,咱们站的地方可是皇宫,您纵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君君臣臣,总要给为君者一个面子吧。沈信说着隐晦看了眼迟音,发觉他垂着眸子抿着嘴僵在原地才半弯不弯地动了动嘴角。
迟音很气,方才站在沈明河背后是安心,可现在沈信这话一出,自己还站在沈明河身后实在是有点太尴尬了。尤其是他还抓住的沈明河的衣角,这时候放下不是,不放下也不是。
无所适从不知道怎么才好的迟音只能僵着身子垂下头,咬着牙心里把沈信从头到脚,把他家里从上到下骂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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