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身才能治国,行此荒唐之事便是在表明态度,告诉别人,他并非清淳忠良之辈,他就是野心勃勃。什么君臣,在他眼里都不存在。
你口口声声在朕面前说他野心勃勃,倒是不怕隔墙有耳?你们这些人日日把人往绝境想,到底是你们心里脏还是他人不干净?迟音听到顾行知眼色一冷,脸上却仍然带着笑,睥睨着顾行知,丝毫不客气。
沈明河是忠是奸难道需要他一个投机倒把的人来评判?这人身份不明,立场不明,过来这儿来大放厥词,难道他觉得自己比沈明河清正?
可别说,人心隔肚皮也不是谁都能看透的。若不是自己早已经经历一回,从现在看,什么事情还没来得及做的顾行知倒真的比劣迹斑斑的沈明河要清白的多。何况此番,顾行知还是打着吕谦的幌子进来的。
既然您这样想,那臣也没办法。毕竟是非曲直到底如何,总要自己去试试的。顾行知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却是片刻间恢复神色,心里深深叹了口气,谆谆告诫道:可皇上,陈太傅危在旦夕,您有时间试吗?
若按你这般说,朕没有。迟音心里翻了个白眼,却是无奈道:把你有的说出来吧。好歹让朕听听。陈太傅年高德劭渊渟岳峙,一辈子殚精竭虑,不该到老罪名加身。何况是这莫须有的罪名。你也是读书人,知道文人最是孤高自许,目下无尘。即便再让他无端受辱,他也只会鱼死网破,并不会随波逐流。
迟音说这话的时候是有点昧心的。别人可能孤高自许,目下无尘。在这混沌官场看了一辈子还能在他老子眼皮子底下混成太傅的陈怀恒定然不会。端着架子必然失去里子。迟音在陈太傅手里读了那么多年书,自然知道这老头子才是识时务的俊杰,从他私下教导迟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可见一斑。
当然这话他当然不能跟别人说。老太傅一生正本清源,从来都对得起迟音。
还是算了吧,皇上。让臣说了您也未必会信。顾行知跪在地上斯斯文文的,说话倒是硬气极了。丝毫不怵迟音打量的目光,端着孤高自许的样子,淡然道:办法,臣没有。臣只是来替安国公来传话的。
那谁知道你到底有没有?迟音哼一声,一甩袖子就走到了顾行知面前,咬牙切齿道:安国公那么稳重的一个人,即便是让你传信,也定然是提前想好了应对之策之后才会让你来。而今你与朕说,你把信丢了,连个办法都没有?如此有种?那你可别让朕以后知道真相。
办法不是没有,是臣觉得不妥。顾行知听到迟音提到吕谦的时候睫毛颤一颤,可一张嘴还是风轻云淡的。安国公饱读诗书,钟灵毓秀,可这官场不是空有文墨便可以的。臣不觉得带着满朝上下文谏有用。摄政王是带着刀进来的怕是不会管那些口诛笔伐。若真到了鱼死网破的那一步,救不救得出来陈太傅是小,会不会满朝折损怕才是大问题。
你看的这么清楚,你怎么还来?迟音知道他这话说的不错,可就是想阴阳怪气地刺他。
这法子好不好是您的事,臣来不来是臣的事。
迟音自然听懂了他的画外音,感情人家不过是为了博人一笑才甘冒此风险。倒是可敬。
可朕若是想不出办法来,依了安国公呢?迟音面不改色,蹲在地上认真端详顾行知,缓缓道:即便你说的朕都明白,可朕心有余而力不足,有个办法总比无计可施好。你说对吗?
对。顾行知点点头,然后直直回望着他,道:所以皇上您是吃定了臣有办法是吗?
迟音以前从没正眼看过顾行知,而今端详才发现他面如冠玉,眉如漆墨,像是一幅仔细勾画出来的水墨画,远看只觉得意境清雅绝尘,近看才知道这勾勾笔笔都无暇。这样的人,若不是知道他心机叵测,怕谁见了都要倾心。也怨不得他表哥着了这人的道。
是。迟音丝毫不隐瞒,歪着头笑看着他。你这样的人,不见兔子不撒鹰。若是不想让朕知道什么。即便答应了吕谦来也有法子搪塞过去。何必在这里和朕浪费口舌?
不是浪费口舌。顾行知俯着身子,为迟音理了理方才蹲下时落在地上的衣摆,慢条斯理道:臣不想让他去寻死,也确实有办法拦住他。可陈怀恒死了,他仍旧会伤心。臣倒是能哄他开心。可他那么聪明,怕是也开心不了多久。所以,
所以?
所以这等事情,臣不能哄他。顾行知垂着白皙的脖颈,静静道:不过法子臣真的没有。您说的对,若是臣自己有,臣绝对不会在这儿与您浪费时间。
朕不信你没有。迟音耷拉着眼皮,有些不耐烦。你要是没有,你早就急着想办法去了,干嘛来这儿跟我磨磨蹭蹭?要不是看在吕谦的面子上,你以为朕愿意理你?
顾行知这个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所言所行迟音都不相信,除了他对吕谦的那点真心。
臣确实没有。顾行知在迟音说吕谦的那一刻忽然抬头,好似下定了决心一般,深吸了口气。那一双眼睛灼灼然,身子慢慢凑近迟音,试探道:可为了安国公,皇上,臣不妨告诉您。能有法子的是您。
朕有什么?迟音突然睁开眼睛,心里一动,半坐在地上死死盯着顾行知。
您有,大赦天下的权力。顾行知伏过来,在他耳边轻轻道。
迟音终于想起来了,上辈子陈太傅是在他登基后才出的事。
一前一后,可这形式却不一样了。他还没登基,哪怕沈明河再将这里团团围住也拦不住他,因为他必然要在登基那日出现在朝堂。而且,新皇可大赦天下。
迟音有些恍惚,瘫坐在地上,心不在焉地拽着自己的袖子。却是在想另一件事。
上辈子,陈太傅可没有被人诬陷成刺杀摄政王的人,可还是被沈明河罢官了。
只因沈明河在朝堂上轻飘飘一点,就让顾行知官升为了大理寺少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来取代陈怀恒的。
大家便都说摄政王偏爱漂亮俊秀的,所以才选了闻名遐迩却初入官场的顾行知,而不是年高德劭,却已经鹤发鸡皮的陈太傅。
哪怕陈太傅自个儿都没当自己是天子近臣。可摄政王沈明河还是一点面子不给,说换人就换人。
那时候群臣只是觉得这人手段果决,随心所欲,总干离经叛道的事,徒惹骂名。
后来大家才知道他对陈怀恒的那点手段,不过是小菜一碟。血清朝堂的时候才是手段毒辣,心思诡谲。
那个时候迟音没有多想,可到了这儿,他才发觉沈明河似乎一直给了陈太傅一条生路。
可现在呢?他不知道沈明河在干什么。既然已经栽赃给了陈太傅,为何不下死手。他才不相信沈明河会想不起来他能大赦天下。
可是为什么要走这一遭呢?既要害陈太傅,却不斩草除根,故意给他们机会救他;既然有意给他生路,却又要给他一个足以死无葬身之地的罪名?
你刚才说,你是有两个消息要告诉朕。迟音咬着唇,皱着眉,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对。
可你只说了一个。
皇上,臣确实说了两个。
你刚说,姓沈的,迟音若有所思点点头,拉扯着唇间,苦楚一笑。那朕明白了,这年头,谁都身不由己啊。
第14章遇见
让陈太傅锒铛入狱的可能是沈明河,可想要他命的,却是姓沈的。
这确实是两个消息,只是因为沈明河也姓沈,所有人便把这账算在了沈明河头上。
这件事情,安国公知道吗?
您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