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忍心让一个站都站不稳的老叟去干嘛呢?
如此。臣,谢过皇上。陈怀恒佝偻的身体猛地一颤,微微鼓出的眼睛霎间睁大了,抖着胡子道。
田翰林他可还好?迟音想到田进央他的事,担心问道。
摄政王到。陈怀恒还没回答,门外太监突然传声而来,打断了迟音的问话。
迟音刚抬起头便看到沈明河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仍旧是一身白衣,只那白衣外披了个灰鼠披风,衣摆上缂丝暗纹的金色梅花随着他雷厉风行的动作不时一闪,给人一种低调的精致奢华。
沈明河来得风尘仆仆。进了屋,利索解了披风交给一旁的太监。然后便施施然坐了下来,敲了敲手指,抬着下巴,只差哼一声出来以显威严。
王小五是个麻利的,果断给周围宫人递了个眼色,示意上茶。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若不是迟音确定这是自己的屋子,他还以为这是沈明河的寝殿。
只是这么多天都没见到他过来。这回招呼不打直直闯进来倒是不知道干什么。
迟音还记得自己在生气,于是鼓着脸,瞪着眼地等沈明河说话。
谁知沈明河并不望他,反而刚坐下便对着陈太傅道:昨日棋盘街上相遇,太傅还在春熙阁里和人品藻时事,言辞激烈,恨不得大杀四方。怎么就隔了一天,太傅已然柱上拐杖了?这拐杖也是春熙阁旁边买的?
春熙阁是棋盘街里出了名的茶楼。不少达官贵人下了朝都喜欢在那儿消遣。旁边商铺林立,多的是这群人喜欢的珍惜古玩。
沈明河刚坐下一句话来势汹汹。
打破了方才渲染出来的一屋的师徒深情。
臣,臣老了耳朵背了。摄政王说什么?陈怀恒手一僵,默了一瞬,沙哑着嗓音,含含糊糊道。
只那眼神躲躲藏藏,此刻再无方才真挚的样子。
是吗?昨天挽起袖子骂架的时候,本王倒是觉得太傅气势非凡,毫无颓态。沈明河说这话的时候看的却是迟音,一双凤眸轻挑着,带着一股戏谑。
陈!怀!恒!迟音再傻也明白了什么,深吸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吼了出来。
在在在。陈怀恒一颤,手里拐杖都吓掉了,瞬间直起脊背,拽了拽迟音衣角。脸上瞬间换上了迟音记忆里为老不尊的欠揍神情。皇上息怒,皇上息怒。臣不过是开开玩笑。
什么开玩笑。你欺君,你还骗朕准你致仕!你,你,你,你简直。迟音声音尖利道,气得脸都红了。抖着蠢,只觉得气血上涌,说不出话来。
他就说,陈怀恒这人在他跟前一辈子都没正经过。怎就突然如此情深义重?
哎哎哎,皇上别急。陈怀恒慌张极了,四下看一眼周围,还是站起来,捏住迟音袖子。
看来你们有话说?那本王就走了。看到陈太傅筋骨尚好,本王就放心了。沈明河挑着眉,说完便大方地走了出去。
前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屁股都没坐热。
迟音觉得这人就是专程来拆陈怀恒台的。可他这行为又让迟音摸不着头脑。
若他不来,迟音保不齐就直接让陈怀恒致仕了。他不是不愿意让陈怀恒留在这朝堂?怎么反而这个时候又来搅浑水!
怎么?想致仕?王小五带着一众宫人们出去了,迟音才慢悠悠坐下,猛地灌下半杯菊花茶,垂着眼问陈怀恒。
朕登基不久,处处受人钳制。身边可用的人没有几个。不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好歹也是看着朕长大的,危急关头,不帮把手,反倒想溜之大吉,您可真不是个东西。
陈怀恒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望着迟音那委屈的样子,又叹口气,把嘴闭上了。
怎么,还不说话?有你这么做老师的吗?迟音越说越委屈。嘴巴一撇,那双潋滟的眼睛便想沁了水般,雾蒙蒙的。
您,想听实话还是想听真话?陈怀恒浑浊的眼睛动了动,抿着嘴,有些老朽粗糙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脱了水的青蛙。
这还不一样?迟音被气笑了。随便捡一样先说,朕听听看。
陈怀恒也坐了下来,斟酌了良久,才于心不忍道。皇上,从摄政王入宫开始,到而今您已然在这位置上安稳落座。这段日子虽说有惊,却是无险,足以证明,您不需要臣,日后同样会海清河晏,国运恒昌。
你放屁。迟音面色一寒,气急败坏道。这算什么实话?
这是真话。陈怀恒直直看着他,认真道。摄政王虽然心思不定,却能够知人善用。他是有备而来,早在局势不甚清晰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您仰仗着他,这天下可安。
他要干什么?迟音幽然出声,沉思地盯着他,眼里惊喜一闪而过。却在片刻间压下心绪,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矜傲道:你知道他要干什么?这人欺君罔上,野心勃勃,有了他便天下可安?依朕看,有他一日,这天下便不得安宁。
陈怀恒没有猜错,后来这天下安稳了。因为沈明河,这天下再没了藩王作乱,士族欺压。可能他只是想要做自己的事,虽然迟音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是,迟音不能否认,沈明河给了他一个盛世河山。
只是这一切,陈怀恒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迟音有些迷茫,却又隐隐觉得陈怀恒知道一些他不就知道的事情。
陈怀恒便不说话了。只坐在位置上颓着肩膀,脸上现出一丝复杂神色。
臣,以为,似是犹豫了好久,陈怀恒长长吐出一口气。才苦着脸道。陛下,您还是让臣滚蛋吧。一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臣实在是,不孚陛下期望。
实话呢?迟音低沉着声音,不疾不徐问他。
说实话,皇上,沈明河这人丧心病狂。当年前脚家破人亡,后脚能认贼作父,这等气性,臣拿捏不住他。且当年他家破人亡,或多或少有臣的责任,臣实在是害怕他。
第25章旧事
哦?还有这事?迟音挑挑眉,亲自把茶杯放在陈怀恒手边的茶几上,一屁股坐下道:来,把这事说说。
也无甚可说的。陈怀恒动了动枯槁的手,垂着眼睑,干巴巴道。还记得那年带你出宫游玩吗?你以为是出去玩,其实是臣要奔赴应城行刑。
冲着的,就是沈明河的沈家。
迟音笑容慢慢凝在脸上,静静听着陈怀恒说着,有些失神地看着沈明河方才离开的地方,阳光辗转,流泻一地金辉。
当年沈家士族盘踞江南无法无天,臣也卯足了劲儿要去收拾他们。花了多少功夫,赔了多少人进去,才有一个扳倒它的机会。那个时候大家都知道,先皇知道,沈家知道,臣也知道。这是破釜沉舟的一击,若是成功,最起码会脱了沈家三层皮。可谁又能知道,沈家狗急跳墙,使了个金蝉脱壳,活生生地指鹿为马,将诸多罪名,全部栽赃在了应城沈家头上。臣去应城的时候,已然是木已成舟,沈明河的父亲沈道寒早已伏法认罪,臣哪怕心有不甘,也只能亲去执刑。陈怀恒说得很慢,仿佛他说的事情微不足道,不能引起自己半点波澜。只那眼神带着疲乏,流露出一丝无言的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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