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重量的乳白浓雾从身侧的金属接缝处流淌出来,淹没至他的手背和脚心,周围安静的可怕。
李欧微微抬起头,通过观察浓雾蔓延的边界,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个六平米大小的平台上。
身体周围折射的光线不止昏暗,也有点莫名的奇怪。
李欧迟缓的翻过身恐怕是他躺的时间太长,跪起来的时候,内脏都因为引力而变得沉重。
额头颓然顶在那层胶质物上,李欧长出了口气。
浓雾被他的呼吸搅动,飘荡了起来,几乎完全遮挡视线,好在没多久,它们又安静的沉了下去。
李欧撑起身体向前爬了两步,朝浓雾的边缘摸去,下一秒,一道坚硬冰凉的屏障挡住了他的手指。
这个动作显然比他想象的还要消耗体力,他又老实躺下了。
目光顺着那道挡住他的透明屏障向上,发现头顶也是同样的材料,整个空间浑然一体,上方的屏障圆润而高高拱起,似乎给他留下了站立的余地,再从高处延伸下来,直到和下方的浓雾相接。
信息素隔离舱,分化期专用。
李欧百无聊赖的抠着指节,他发觉这个隔离舱和他以往见到的非常不同。
以前他见过的隔离舱,都像个棺材,这一个就厉害了,像个鱼缸。
你醒了。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响起,好像这人就在耳边说话似的。
李欧吓了一跳,摸向自己的右耳,发现自己佩戴着一枚耳机,登时有气无力的问:怎么不开灯。
你对光线有点敏感。
还有别的毛病吗,耶合亚医师?
有很多呢,耶合亚的声音听起来喜气洋洋:还有哮喘,惊恐,听力降低,全身疼痛等,现在你体温还很高。
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不确定,耶合亚悠悠叹了口气:谁让你之前使用过抑制剂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叫我耶合亚。
对不起,不加尊称叫人是我家乡的恶习。
你的家乡不是长湾吗?
所以长湾消失了啊。李欧虚弱的说。
耳边一时安静下来,但李欧从对方呼吸的频率,感觉到耶合亚似乎在笑。
李欧愣了。
夭寿啊,自己睡着的时候究竟经历了什么,竟然能和耶合亚说这么多了。
他唯一确定的,是自己没有在意识不清的条件下和任何人说话,难道
李欧心头一颤,恍惚记起了一个不算陌生的场景:一个肌肉均匀的手臂,小臂很长,手肘上方被胶质屏障包裹着,自他头顶左侧的开口处伸进隔离舱,那几根柔韧干净的手指,轻轻落在他的耳畔,并逐渐触及后脑枕部。
李欧猛然清醒自己虽然什么都没说,但不代表对方什么都不做,耶合亚又对自己做了引导治疗,还不止一次!
你在想什么?
这次李欧可沉默了,顺便摘掉了耳机,他想一个人静静。
没有几秒,一个颀长的身影靠近隔离舱,抬手敲了两下隔离舱透明的舱壁。
李欧什么都没听到,但看清了耶合亚的动作,后者示意他把耳机戴回去,还有话要说。
李欧深吸口气重新戴上了耳机,这时耶合亚再次敲了敲舱壁,发出轻而有节奏的敲击声。
过了一会儿,李欧才猛然从耶合亚的迷惑行为中明白过来,飞快摘下耳机,盯着看了半天。
操,这是个助听器。
等他再戴上,才听到耶合亚悠闲的解释:我说过你有听力下降。
请你说清楚,这不是听力下降,这是聋了。
等你分化的种别稳定,会恢复的。
种别稳定?
什么意思?
难道他现在还没完全分化?
李欧低下头仔细分辨自己的手脚,似乎有了一点变化,但又好像还是未成年人的大小。
我睡了多久?他哑着嗓子问。
时间还短,十五天左右。
十五天还短?!
我现在偏向哪边?李欧有些恍惚的问:领袖还是族裔?
这次换成耶合亚沉默了,李欧眯起眼,在昏暗的光线中努力想看清耶合亚的表情,但耶合亚向后退了一步,你的信息素腺体之前受到了强烈的刺激,现在还不稳定。在你昏迷的时候,有时会输出领袖的信息素,有时候气息则很平淡,像是易染腺体。
易染腺体是为结契做准备的信息素腺体,也是族裔才拥有的腺体,结契后,族裔会只对自家领袖的信息素敏感,并在领袖需要时,同一个族群的所有族裔,都会散发出同一种信息素和自己的领袖相同的气味。
这说明这个身体还没有真正进入分化期,也就是还没确认分化的方向究竟是领袖还是族裔。
李欧暗中松了口气,自己醒来的还算及时。
再看耶合亚,即便他藏在黑暗中,李欧也看得出这人的疲态,意识到自己在隔离舱里的这段时间,耶合亚恐怕一直守在这里。
耶合亚在等什么,李欧有个不好的猜想先前自己其实已经在莱森面前暴露了,但以莱森对情报独占的风格,他绝不会告诉任何人自己的身份,更别说耶合亚。现在只要自己与耶合亚保持距离,离开的可能性就更大,毕竟莱森的冲动还比较好对付,耶合亚就不一定了。
正在思索的李欧听到耶合亚结束了话题,别强撑了,你还没有渡过危险期,继续睡吧。
随着耶合亚的话音落下,乳白色的浓雾上升了,李欧不需要说再见,因为他已经又一次被强烈的睡意笼罩。
紧急时刻,他分出一缕精神力拼命折腾着自己的手指,使自己保持清醒,半分钟后,浓雾下降,李欧才重新获得了清醒。
接下来的时间很煎熬,李欧又等了好一阵儿,才听到耶合亚被护工叫走的声音。
现在应该只剩他一个人了,李欧闭着眼,嘴唇微动,轻声说出了一种对现在的世界来说过于陌生的语言:
牧师小姐,太阳晒屁股了。
有一阵子,四周恢复了阒静。
就在李欧猜测这一招还行不行得通的时候,耳中的助听器发出了滋啦啦的声响,没多久,一个声线甜美、属于小女孩的声音,用丝毫与声音不相配的沉稳在他耳边说:
你看起来好惨,雷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