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灵修骇然道:“剖、剖尸?”
秦缨点头,又看了眼一旁窦煜的遗体,有些无奈道:“其实我不善此道,但为了找出死者的死因,只能放手一试了。”
两句话的功夫,岳灵修额上冷汗满溢,他颤声道:“县主说的剖尸,是如何剖?”
秦缨唇角微动,却又忽然想到什么止了话头,她面色凝重地扫视了后堂一圈,一时迟疑起来,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太过惊世骇俗,让大家听见,只怕要以为她被鬼神附身,当初刚穿来就碰上崔婉之死,她没时间作壁上观,可眼下她还是得从长计议才好。
她轻咳一声道:“谢钦使,你先请其他人出去暂避,沈珞也出去。”
谢星阑正要看看她如何教岳灵修,却没想到她有此安排,但她这话,并没有把他也算在内,这令他不自觉眼瞳微亮,他吩咐,“你们去外面等,谢坚谢咏守门。”
赵镰和身后几个京畿衙门的衙差面面相觑一瞬,王赟和袁守诚也对视了一眼,众人应是,鱼贯而出,很快,这后堂便只剩下了她们三人。
秦缨这时对岳灵修道:“这法子当世之人少有人知晓,我教给你之后,你可教给别人,但不必说是我告知你的,法子我教给你,但如何学如何用还要看你,你在京畿衙门当值,地位虽不高,但责任极重,京畿衙门管着整个京城和郊县的吏治,每一年都有许多案子过你的手,出错一次,便是一件冤假错案,出错三五次,那便不是当差,而是害人了。”
岳灵修如今骑虎难下,又被秦缨说得心生惭愧,只硬着头皮应好。
秦缨这才道:“如今尸体初步腐烂,但脏器和气管应当还未烂完,我们得将尸表剖开,看看他身体内可曾留下什么痕迹,或许能找到死因,运气好的话,还能找到和凶手有关的证据。”
岳灵修瞪着眸子,“要剖开窦二公子的五脏六腑?小人从前验尸用刀,至多检查外伤创口和眼耳口鼻之地,县主说的却是要将人开膛破肚,可人都死了,肠肠肚肚里也不过是些污秽之物,又能找出什么?何况死者为大,当真能剖尸吗?”
秦缨道,“你别怕,谢钦使已经得了窦氏的准许,我们可以剖验。你不要小看剖验,很多时候凶手抹除了一切证据和痕迹,就要靠剖验才能找到关键线索,若非他尸表被烧的面目全非,我也不至于尝试这一步。”
她肃容说完,又去看他的箱笼,见其中有一副油纸手套,便略放了心:“你将护手戴上,我告诉你如何下刀,眼下咱们也只能潦草验看,但两个关键之处,你得剖到。”
秦缨到底不是专业法医,靠着多年接触尸体的经验,以及辅修法医学时为数不多的解剖课,只能教岳灵修最初步的剖验,但即便如此,她说的已足够惊世骇俗,不仅岳灵修,便是谢星阑都惊得愣住。
谢星阑一错不错地看着秦缨,那目光锐利的要将她身上刺个洞,他这才明白她为何要屏退众人。
岳灵修两股战战,恨不得立刻逃走,但秦缨郑重地望着他,眼底没有半分鄙薄,这在达官贵族之中实在是太过少见,再想到她适才所言,岳灵修莫名生出一股子勇气,他咬紧牙关,转身带好护手,又挑了一把最锋利的刀,大义赴死般地等着秦缨指派。
秦缨指了指他的面门,“你还得戴个面巾,你应该知道尸水和尸臭有毒吧?”
岳灵修当然知道,只是慌乱之下忘了,他连忙掏出面巾带好,秦缨见他准备周全,也用丝帕捂着口鼻上前道:“你案发当夜验尸之时,未发现明显创口?”
岳灵修紧张道:“不错,没发现外伤。”
秦缨略作沉吟,“先看看他的喉咙气管,你前次验尸最大的谬误,便是只看了死者口鼻,若死者是被火烧死,又或者在火场中窒息而死,除了口鼻之中有烟灰外,他的喉咙和气管之中必定也有烟尘,而焚尸,口鼻之中有烟尘也算不得什么,但最致命的,是你不知要看死者的眼睫与眼角——”
秦缨先将那夜对谢星阑等人说的辨别焚尸与烧死之法道来,又指着尸体颈部,“人的气管上接喉咙,下连着胸腔,在食管的前方,你摸摸位置,气管外有一层环形软骨,软骨是一节一节的,你要从第三节到第五节中间切开。”
岳灵修指尖在发抖,但秦缨说的细致,他只得稳住心神去找位置,隔着油纸护手,他也摸不清到底是第几节,听在三五节之间,便找了个中间位置一刀切了进去。
刀刺腐尸,不见血色,却有一股褐色的尸水流了出来,岳灵修见多了尸体,此刻却也忍不住胃里反酸,咬紧牙关才将那股子呕吐之意压了下去。
后堂之中本就弥漫着淡淡的臭味,此刻尸水流出,臭味更为刺鼻,谢星阑也是见惯了风浪之人,可这会儿连他也觉不适,但当着秦缨,他面不改色强忍着。
白鸳本侯在外面,见赵镰他们都被请出来,颇觉讶异,待问沈珞,沈珞表情古怪道:“县主说要让岳仵作剖尸体,也不知要说什么,不让我们在里头听。”
白鸳瞪大眼瞳,“什么?”
她不敢置信地走到小门处,谢坚和谢咏见是她,也不知该不该拦,这瞬间,白鸳探身看了后堂一眼,只一眼,她人便要被惊得仰倒。
她家县主捂着口鼻,距离尸体极近,正一句一句地教岳灵修用刀,而岳灵修手里拿着一把锋锐的匕首,正一下下划拉窦煜的脖颈。
白鸳胃里一阵抽搐,连忙退了出来,她站在原地不住地吸气,好半晌才接受了这个局面,又万分哀怨地想,她家县主如今不为长清侯世子着迷了,可终究是在大家闺秀这条路上走的越来越远了。
谢坚和谢咏就在门口,虽未去探看,却也听得见里头隐隐的说话声,他二人表情也十分震骇,连带着看白鸳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谢坚语气敬服地道:“真没想到,你家县主竟如此胆大。”
白鸳面上干笑一声,心底却欲哭无泪,别说其他人了,便是整个临川侯府,又有谁能想到?
“不错,就是此处……”
“嘶,慢点,你要将他食管也割断?”
“对,对,切开看看……”
岳灵修紧张的牙齿打架,冷汗也沿着鬓角滑落,但他到底当仵作几年,定下心神后,手还算稳,他听着秦缨的指挥行事,等秦缨倾身细看之时,他方才有功夫看自己的成果。
这一看,顿时吓得他背脊一凉,他到底经验不足,数刀下去,窦煜的脖颈被他切出几道深痕,尸水溢出,腐烂的血肉也外翻,不仅令人反胃,更让遗体看着像被人砍过一般。
岳灵修腿一软便跪了下去,“二公子,小人都是为了找到谋害您的凶手,您千万不要怪小人,小人绝无心损毁您的遗容……”
秦缨无奈看他,“你难道每次验尸都要跪拜一番?”
岳灵修苦声道:“小人从前还要上一炷香放点祭品呢,今日赵捕头说的急,小人没来得及准备。”
秦缨无奈摇头,但想到岳灵修到底是古人之念,便也作罢,“算了,你若是如此才心安,那也不妨碍什么,但你放祭品便可,千万莫要点香,停尸之地温度一旦升高,便会令尸体腐烂更甚,这一点你可知?”
岳灵修呐呐点头,“小人知道小人知道,小人上完香,都会摆远些。”
秦缨“嗯”了一声,又去看谢星阑,可这一看,却发现谢星阑拧眉看着她和岳灵修,似乎有何不满,她蹙了蹙眉,径直道:“我说的是对的,他的气管之中并无烟灰残留,喉头也十分干净,绝不可能是被火烧死。”
秦缨说完,又指挥岳灵修将伤口整理好,岳灵修本就怕冒犯死者,这下手脚麻利起来,但他到底生疏,少不得秦缨在旁叮嘱。
秦缨说一句,岳灵修做一处,见岳灵修做的不错,秦缨便不吝赞许,这一来一去,倒显得他们有种师徒般的亲近,谢星阑看着这场景,心底莫名生出一股子无名之火,他想问问京兆尹周显辰,这么呆笨的仵作,是怎么能进京畿衙门当差的?
等岳灵修小心翼翼将死者的脖颈修整完,秦缨又道:“刚才只是排除死因,现在,我想要你找到死者的胃将其剖开——”
岳灵修连死者的脖颈都切过了,听到要剖开胃,便也没那般震惊了,但谢星阑忍不住问道:“为何要剖开胃?”
秦缨道:“你应该记得那小厮说过,早膳送去后窦煜是用过的,但午膳有没有用他不知道,我在想他遇害的时候到底是何时,或许胃里会有些线索。”
谢星阑立刻道:“是为了推算遇害的时辰?”
秦缨点头,却又道:“如果死者死亡时辰不长,那用此等法子是最有用的,但他已经死了五日,正常的饭食都已经被消解殆尽了,我想看看有没有别的可疑之物。”
谢星阑蹙眉,“毒物?”
秦缨颔首,“也有可能。”说完她又去看岳灵修,“你可知胃脏在何处?”
岳灵修点头,“知道,在左肋之下……”
秦缨应是,又细致道:“胃脏右邻肝脏,又与剑突之下的腹部相帖,左侧是肋弓,后壁与胰脏与肠挨着,
岳灵修听得十分认真,还跟着她念念有词,没了其他人围看,秦缨少了颇多顾忌,只在用词上稍作注意,而后将自己所记得的倾囊相授。
谢星阑听她如数家珍一般道出五脏六腑所在,心底的震撼越发强烈,这不仅不像传闻中的云阳县主,甚至经验最老道的仵作也不一定知道的这样清楚,或许宫里的御医能做到?但秦缨是跟着哪位御医学来的?
“要找到胃,便先要打开腹腔,腹部可分为四区,这会儿尸体下腹部腐败严重,脏腑内或许会生蛆虫,你做好准备……”
秦缨仔细说着,岳灵修听她指挥,落刀往左下腹切去,只听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切割声响,没多时,又一股子浓郁的腥臭散发出来。
谢星阑心道,幸而其他人出去了,便是留在此地,也无人能待住,他走到后窗处将窗户推开,迎着外头的风呼出口气,待转身,便见秦缨捂着口鼻告诉岳灵修下一步该如何做,岳灵修虽紧张的满头大汗,却也未曾辜负秦缨信任。
又磨了两刻钟的功夫,秦缨忽然道:“慢着,不对劲——”
岳灵修根本不懂,但秦缨表情沉重,令他动也不敢动,谢星阑闻声上前来,“怎么样?”
秦缨犹豫道:“他这胃的模样不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的死因应该是中毒。”
谢星阑凝眸望着她,秦缨道:“某些毒物会令人胃脏充血水肿,比如□□,若一次用量过多,人会立刻剧烈呕吐甚至腹泻,而后在一两个时辰内死亡,但他内脏已经开始腐烂,这水肿一半是腐烂之故,再加上没有在胃内发现毒物,我只有七八成肯定,倘若没有这场大火,发现他的时候,尸体周围应该有呕吐和腹泻的迹象。”
gu903();谢星阑沉思片刻道:“尸表没有任何外伤,死者骨骼也没有受伤的痕迹,要么是被捂死闷死没有留下外伤,要么便是中毒,你不必怀疑自己,而凶手杀死他之后还放了火,或许就是想毁掉你说的这些迹象,免得顺藤摸瓜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