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已过,卢国公府守慎院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卢文强道:“国公爷,不必等了,今天晚上不会来消息的,再快也没有这样快。”
卢炴熬了几日,此刻眼窝深陷,眼下青黑,再加上眉眼间尽是阴冷,打眼看过去,仿佛连印堂都是黑沉沉的,他看了眼天色,“我只怕文涛不会愿意。”
卢文强眼神闪了闪,安抚道:“他会明白道理的。”
卢炴不知想到什么,残忍地冷哼了一声,“我对他已经仁至义尽,这么多年了,便是养一条狗也知道感恩戴德,若他不听话,那我只好也不留情面。”
杨氏战战兢兢地坐在一旁,自从白日里知道真相,她高高悬着的心便未放下过,卢炴扫了一眼她的神情,沉声道:“你给我警醒些,你这幅模样,任是谁看到都知道你心里有鬼。”
杨氏声气不稳道:“不是我不警醒,是我实在害怕,二弟做了那般多孽,若真是有报应,那早晚要报应到我们身上——”
卢炴恨铁不成钢,可事到如今,杨氏做为国公夫人,既不能离府,也不能露出破绽,他只好安抚,“十年前便无事,我谨小慎微这么多年,这一次也能安然渡过,你安心做好你的国公夫人,莫要坏我的事。”
杨氏呐呐点头,卢炴看了一眼天色,见距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便道:“罢了,先歇着,如此等着反倒显得古怪,一切如常最好。”
卢文强在旁应是,见卢炴起身往内室而去,他也连忙行礼告退,可忽然,卢炴顿住脚步,神色古怪地看向了院门的方向。
他轻声问:“什么声音?”
杨氏本就害怕极了,一听此言骇然道:“什么声音?难道是谁的鬼魂来了?”
卢炴狠狠剜了杨氏一眼,杨氏忙掩唇噤声,而这时,卢文强也蹙眉道:“好像是前院的方向,是府中有人来了——”
卢炴眼瞳微亮,“莫非是来了好消息?”
卢文强听见这话,神色也是一振,“小人这便出去看看。”
卢炴哪里忍得住,紧随着卢文强出了守慎院,杨氏不知卢炴说的好消息到底是什么,也脚步虚浮地跟了上去,三人沿着府中廊道一路往前院行来,刚走到百鸟阁外,便见门房上的小厮面色慌乱地疾步跑来,“国公爷,不好了!金吾卫的人来了!”
卢文强和卢炴并不慌乱,他们等的便是金吾卫报信的消息,卢炴忍不住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文涛出事了?”
“国公爷那么想让卢文涛出事?”
一道轻嘲落定,谢星阑带着数十翊卫从前院方向转了出来,一见来的是他,卢炴眉头微皱,“谢大人?时辰已晚,你怎么来了?”
谢星阑在十多步外站定,还未等卢炴反应过来,他寒声道:“将他二人拿下!”
翊卫们一拥而上,瞬间便将卢炴和卢文强制了住,杨氏吓得一边后退一边惊叫,尖利的呼声刺破国公府寂静的凉夜。
卢炴喝道:“谢星阑,你做什么!”
双手被反剪,剧烈的疼痛让卢炴明白谢星阑此行并非玩笑,他心底一慌,骤然喊道:“我是大周世袭公爵,是朝廷命官,你对我如此无礼,莫非有圣旨不成?!”
谢星阑岿然不动:“龙翊卫奉旨查案,无论你是公爵还是朝官,今日抓的便是你!”
“你凭何抓我?不管你查什么案子,又与我何干?”卢炴怒喝,亦意识到卢文强的安排并未奏效,而谢星阑能抓到他身上,只能是因为卢文涛已经招了。
他心底一寒,如坠冰窖,“你不能这样抓我,我要面见陛下,不,太后,我要面见太后,我要请太后为我做主——”
卢炴一边喊一边去看杨氏,杨氏早惊得乱了神,此刻被卢炴眼神一刮,这才找回三分理智,她连忙问?骸靶淮笕耍獾降孜危抗噶耸裁醋铮俊?
谢星阑道:“等他去牢里说罢。”
话音落下,谢星阑看向后宅深处,“除了卢国公,今日还要请另一位去金吾卫大牢走一趟,去把你们府上二小姐请出来——”
杨氏大惊失色,“凝儿?凝儿一个小姑娘,你们抓她做什么?”
谢星阑看向谢坚,“去将人带出来。”
谢坚令门房小厮带路,又领着几个翊卫往后院行去,卢炴看到这一幕,不知为何神色更为急慌,又喊道:“你们竟然连女眷也不放过,我要面见太后!”
谢星阑不为所动,摆了摆手,几个翊卫押着卢炴便走。
杨氏想要追上去,可今日谢星阑一行浑身煞气,她根本不敢妄动,再想到片刻前的言辞,杨氏眼前一黑瘫倒在地,报应,报应来的太快了……
足足等了半炷香的功夫,谢星阑才看到云竹扶着卢月凝走了出来。
卢月凝鬓发微散,面无血色,泛红的眼眶泪光婆娑,几个翊卫见她如此,呵斥的语气都轻柔了几分,跟着他们同来的,还有听到动静起身的卢瓒。
卢瓒夜半起身,只匆匆披了一件外袍,他先扶起瘫倒在地的杨氏,又眼瞳赤红地瞪着谢星阑,“谢星阑,你凭何抓我父亲?凝儿又有何罪?”
卢月凝走到谢星阑跟前,亦哽咽道:“敢问谢大人,我犯了何罪要将我关去牢里?”
谢星阑冷冰冰地看着卢瓒,“你不如问问你母亲。”
谢星阑眉眼间沉厉之色迫人,仿佛没看到卢月凝梨花带雨的模样,卢月凝心中生惧,哪里还敢多言,谢坚在后道:“等到了金吾卫牢里,有时间让卢姑娘喊冤,若案子与你无关,肯定冤枉不了你。”
见卢炴已没了踪影,卢月凝心知此劫难逃,只好与云竹朝府门走去,刚出府门,卢月凝便看到了一辆熟悉的马车,再仔细一瞧,秦缨站在马车旁,显然是跟着谢星阑同来的。
秦缨也看到了卢月凝,她沉着面容未语,却不想卢月凝竟朝她走近两步。
卢月凝压下眼底泪光,嘲弄地道:“没想到县主还在掺和这案子,如今看到我即将身陷囹圄,县主是否很高兴?这下再无人能与你抢慕之哥哥了。”
秦缨轻啧一声,没想到卢月凝这等境况下还记挂着崔慕之,她凉声道:“大抵只有你将崔慕之看得像救命稻草一样重,只是不知他会如何看你?”
这话瞬时令卢月凝面色微僵,她唇角微抿,抬着下颌朝等候的翊卫行去。
抓了两位主子,又带走了包括卢文强在内的七八个卢炴的亲随,谢星阑便带着金吾卫众人离开了国公府,出了府门,便见秦缨还候着。
嫌疑之人皆被押走,谢星阑走到近前道:“还算顺利,今夜我先审卢文强,你早些归家歇着,待明日将罪证搜全,再审卢炴二人。”
卢炴和卢旭自持身份贵胄,必定会咬死不认,与其在二人身上下苦功,不如先从小喽啰们入手,届时词证俱全,他二人再会狡辩也要哑口。
秦缨应是,“卢文涛都能松口,其他人想来也能顺遂。”扫了一眼谢星阑的手,她又道:“既将几人都捉拿在案,便也不必急在这半夜,谢大人也是凡人之躯。”
谢星阑眼底滑过一丝明彩,语气却是水波不兴,“多谢县主体恤,归家去罢。”
秦缨上马车,待走动起来后,又掀帘去看谢星阑上马,见金吾卫的武侯们从国公府前离开,秦缨长松一口气放下了帘络。
她好似卸下了千斤重担,白鸳也跟着道:“太好了,谢大人一定能审出来,再按卢文涛说的,将当年留下的罪证找到,那便能给他们定罪了!”
马车回到临川侯府时,已近五更天,秦璋还在经室之中修道,秦缨与他报了个平安,又将卢国公被捕之事道来,秦璋唏嘘不已,父女二人说了片刻话秦缨方才回清梧院,更衣歇下之时,天边隐隐露出了一丝鱼肚白。
睡得太晚,秦缨不过片刻便入了梦乡,然而她只觉一个梦尚未做完,床帐外便响起了白鸳的轻呼声。
“县主?县主快醒醒——”
秦缨被惊醒,微微睁眸,只见窗外已是天光大亮,算起来她也才睡了两个时辰,太阳穴突突地眺,但白鸳急迫的语气令她心弦微紧。
她清醒过来,“何事?”
听见她回话,白鸳一把掀开床帐,满脸急迫道:“太后娘娘急诏您入宫,接您的人就在前院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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