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完新闻采访、完成各个流程只有,简行这才感觉到浑身酸痛。他拿着车队特制的水壶,一边往外走,一边漫不经心地喝着水。
推开门的一瞬间,他望见了塞缪尔·李。
他们一直处于一个比较尴尬局面,在围场内,车手经常需要参加活动,各个车队的车手之间少不了交流。
就连一向内斗猛烈的芬提曼,在公开场合也会保持一副兄友弟恭之态。
仔细一回想,简行似乎很少会与其他车手交流。起初是因为车队太新,和别的车队没有交情。再后来,因为简行的锋芒过盛,来交谈的车手基本是抱着打探消息的目的而来。
这种情况简行也不多说什么,就正常发挥,车手们看着他这不耐烦又有些凶的脸色,决定还是不要找刺激了。
简行还在想要不要打个招呼,塞缪尔就已经微笑出声:“一起喝杯咖啡吗?”
简行答应了。
赛车场内的设备齐全,包括车手的休息室,各种娱乐项目也是应有尽有。毕竟不少车队会在赛后庆祝,这可少不了酒水吧台。
塞缪尔·李随便点了两杯咖啡,如同以往一般,等到咖啡上来时。简行往里面撒了一点奶精,并用勺子搅拌着。
平静的水面被晕出道道波纹,像是能把简行的思绪吸引进去。半晌,他才出声:“我建议你们调查下内部人员。”
塞缪尔的指尖一顿,有些无奈道:“这些太复杂了,你不懂的。”
简行最讨厌听到这种话,明明他还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就将他全盘否定。
他不懂?
塞缪尔又知道他什么,凭什么轻而易举断定他不懂。
简行的声调有些冷:“家族运营模式的车队,管理起来很难吧。赛车出了问题,想揪个背锅的都难以下手。”
塞缪尔儒雅的面孔微微一僵,错愕、惊讶,同时又有些感慨。
他道:“你长大了。”
瑞可德里是一支纯美式车队,本质上是一支私人车队。任用的工作人员要么是走关系进来的,要么是花重金买进来的,而非针对实际情况请需要的技术人才。
这样一支“私人车队”能不能运营好,很大程度取决于背后老板。新一任的老板对赛车并无兴趣,处于撒手不管的状态。
车队内部腐朽,能够苦苦支撑,全靠塞缪尔的车技、累积的人气,以及瑞可德里背后的雄厚资本。
因为家族式运营,此刻赛车出了问题,他们根本不知道从谁查起。每个人都是关系户,每个人都不能得罪,调查这件事一放再放、一拖再拖,导致现在都快赛季末了,赛车问题还没有被解决。
塞缪尔喝了一口咖啡,觉得有些烫嘴,于是又将杯子放下:“我以为你会选择等一年,再进其他车队的青训营的。毕竟以你的表现,只要在青训营里带上一年半载,车队一定会将你提到正式车手位置的。”
“没想到你选择直接回了华国,加入了一支华国车队。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车队的老板这么大胆,但毫无疑问,你们成功了。我很敬佩唐老板这场豪赌,也由衷为你感到庆幸——你们都赌赢了。”
在芙林刚刚发布出售车队的消息,唐一龙就选择果断出手,领先于一些正在犹豫、砍价、观望的老板,先一步拿下芙林车队。
但华国的市场对赛车运动并不友好,这也跟其国家背景有关系。国家的汽车运动氛围不浓郁,家家户户对车只停留在日用的水平。
在其他国家改装赛车玩了几十年,华国的赛车运动还没有出生。
这样的环境下,唐一龙很有可能会血本无归。
可唐一龙成功了,他以惊人的魄力收获巨大的回报。目前他的收入,远远比自己投资得要多。
“你说错了,如果我进青训营,过个一年半载,我也许能被车队提到试车手的位置,接着帮正式车手测试赛车。”简行心里有数,“在没有看到足够优秀的成绩时,没有车队愿意冒这个风险。”
车队选择车手基本就这几个流程。
将有潜力的车手招到自家车队的青训营,观察其发展动态,玩养成计划。养个几年,感觉水平足够稳定、且足够碾压全场,就会考虑让他当正式车手的试车手。
再试个一年半载、甚至更久,确定试车手的水平比得上目前的正式车手了,才让他上场。
除非正式车手出问题(如拉稀、身体不适等原因不能参赛),试车手才能上场的可能。因此,试车手也像是替补车手。
要么就是车队来到F2(曾用名:Gp2,赛车马力、花费比F1都要少很多、比F1低一级别的赛事)现场观看比赛,如若觉得哪个车手符合自己的要求,就把他签了。
当初的简行就是第二种,塞缪尔将他当作自己的继承人培养,驾驶技巧、过弯走线,塞缪尔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
塞缪尔说,简行很像年轻时候的他。激进、勇猛,不顾一切。
现在的塞缪尔年纪大了,确实对胜负名次没那么上心。他之所以还在赛道上,只是因为热爱赛车,至于排名如何,全不在他在意的范围内。
对于简行的说法,塞缪尔并不否认,围场就是这么残酷。
塞缪尔紧跟着道:“在我听到卡梅伦进了梅斯肯时,我以为你们会一起加入梅斯肯。梅斯肯车队的资源丰富、资金雄厚,不失为一个好去处。而且,比起现在的瑞可德里,梅斯肯更有拿到世界冠军的潜力。”
塞缪尔说的很直接,瑞可德里确实在走下坡路。不仅是车队,连车手也是。
简行:“卡梅伦最想进的依旧是瑞可德里。”
“是吗?”塞缪尔愣了愣,“当初在青训营的时候,我以为他不喜欢这里。毕竟他当时的反应……不是那么好。”
那是因为简行进了瑞可德里。
卡梅伦如愿以偿进入瑞可德里的青训营,就等着一朝与偶像有共同竞技的机会。谁知道塞缪尔竟先一步看上了他的好友,这让卡梅伦无论如何都不愿接受。
所以卡梅伦当机立断,退出瑞可德里青训营,带上爸爸力量转奔梅斯肯。
咖啡有些凉了,简行喝了一口,却发现自己的焦糖放得有些少。咖啡很苦,让他不自觉拧起眉。
塞缪尔将自己的糖包递过,简行道了句“谢谢”,然后接过。
塞缪尔提醒道:“得加练。”
简行:“……嗯。”不用塞缪尔说,他也会自觉加重训练的。
与年长的人呆在一起,就是这个坏处,简行本来就不大爱与人聊天,也不会主动找话题。和长辈在一起,总会觉得尴尬,无话可说。
“还有一件事,这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塞缪尔缓缓开口,语气不由自主转为沉重,“你必须收敛你的驾驶风格,这太危险了。即便上一场比赛有所收敛,但在许多时候,你依旧在冒险。简,你的驾驶天赋确实万里挑一,但你最需要改变的是你对生命的态度。”
“你对生命毫无敬畏之心,或者说,你根本无所谓自己会不会在赛道死去。就算下一秒你就会死,你也会全力加速。这就是你。”
“但这样是不对的。热爱固然是好事,但绝不能失去对生命的敬畏之心。不仅仅是赛车,任何运动都是。任何体育竞技,运动员都应当将自己的生命放在第一位。”
塞缪尔很少会像现在这样长篇大论,可以看出,塞缪尔这番话憋了很久。
以前简行在瑞可德里的时候,塞缪尔就旁敲侧击过这事儿。但当时的简行表现太过优秀了,许多危险的技法在他手下,如探囊取物那么简单。
塞缪尔想,也许是因为简行还小,小孩子嘛,最会有一些英雄主义,又有些中二。喜欢做出危险的举动来表现自己也正常,等简行长大一些、再积累一些赛道经验,这种危险举动也会消失。
没有想到的是,这些驾驶方式非但没有随着时间而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虽然塞缪尔退赛了,但他每场比赛都有看。即便在赛道上因为赛车问题心有余力不足,但下了赛道,他依旧能一针见血。
简行一点都没有收敛自己驾驶风格的意思,反而毫不避讳地展示。
像是走钢丝的表演家站在舞台上,所有的举动夺人眼球、精彩绝伦,却又精彩万分。
简行微微拧眉,他并不是很喜欢这个话题。但眼前的人是塞缪尔,他压下了自己的不愉快。
“这是我与生俱来的驾驶风格,我没办法改变。或许说,我也不想改变。我由衷热爱我的驾驶风格,并且,我确实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塞缪尔静静道:“即便是死亡?”
简行回答:“即便是死亡。”
塞缪尔直视简行,一双碧蓝的眼底似是有望不到底的沉重。他看了许久许久,像是透过时间缝隙,捕捉到了另一人的存在。
这样的劝说办法不行,塞缪尔只能另辟蹊径:“你母亲和你提过你父亲吗?”
简行摇头。
“他死了。”
简行并不意外。
塞缪尔对简行的反应有些惊奇:“你知道?”
简行道:“猜得出来。”
或许这个孩子,比他想得还要聪明、敏锐很多。塞缪尔叹了口气:“你的父亲也曾对自己有着这样的自信,他认为自己能够主宰赛道。想要征服赛道容易,主宰难。没有人行,你父亲不行,你也不行。”
正是因为对赛车的疯狂,让简行的父亲走向命运的终结。所有的热血在刹那永久定格,留给活着的人无限绝望。
塞缪尔:“当时你父母正在热恋中,你母亲……对一切漠不上心的人,也被你父亲这股疯劲儿吸引。刚查出有了你的时候,你母亲准备去比赛现场告诉你父亲这个好消息,却在看台上亲眼见证恋人的死亡。”
为了将比赛局势看得更清楚,简凌买了最好位置的票。
最后她确实看得很清楚,连恋人的头是如何被折断、鲜血是怎样轨迹地流淌,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即便知道了这些事,你依旧要固执己见吗?”塞缪尔的眼里满是哀伤。
这个故事确实很感人,也让简行有些怅然。但更多的,是对母亲的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