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斯音打开车门下来,傲然道:“让开,我来。我今日烧了香的。”
纪霜雨:“……”
他把很不甘心的纪霜雨给挤开了,捧起签筒,居然还闭眼祷告了一下。
锅上冒出的水汽氤氲在他修长的手指与深邃的眉眼间,仿佛古寺香烟,把这小街都增上几分沉静的气韵。
纪霜雨竟在好笑之余,又觉得他还挺可爱的,忍不住拧开了钢笔……
而周斯音,祈祷了一会儿后,才抽了三根签子,捻在手里展开一看。
纪霜雨:“怎么样??”
周斯音轻蔑一笑,展示给他和老板:“三一四五六。”
——三一四五六,大顺,按规矩不止双份,老板得给三份蒸饺!
纪霜雨目瞪口呆。
靠靠靠!
这是什么玄学,手气居然这么好。
饶是纪霜雨这个无神论者,现在也不得不暂时低下头颅:“算你厉害!”
老板也难得见抽到大顺的,恭喜道:“抽了这个签,您今年顺顺利利,心想事成啊,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他虽然不认得周斯音,但一看打扮是个有钱少爷,也就如此祝福了。
周斯音再次得意地看了纪霜雨一眼,“多谢。”
劝你适可而止,赢了三份蒸饺是想炫耀到明年么,纪霜雨拿起自己那份蒸饺,酸溜溜地看着周斯音想,老板正在给周斯音装蒸饺。
周斯音对老板道:“夜里吃不了太大,您给装一份就行了,剩下两份寄在您这儿,下次他来,给他就是了。”
“哎!”老板响亮地应了一声,“那就给您把喜气存着,下次顺给纪先生。”
纪霜雨立刻没那么酸了,美滋滋地对周斯音说:“谢谢宝铎。”
谁说烧香没有用,今日只花了一角钱,就在纪霜雨面前获得如此尊重。周斯音提着蒸饺,心中很爽地上车。
车开至小鼓胡同。
胡司机认真地回头问道:“东家,这回还要送纪先生进去,然后纪先生再送您出来吗?”
周斯音:“……”
纪霜雨:“……”
是他的错觉么,被胡司机一说,怎么显得他俩那么奇怪??
看到周斯音也一脸无语,纪霜雨暗笑着打开车门,“不用了不用了,别送。”他走了下去又探身回去,放下一张纸,“这个送你。今天谢谢啦,让我去你家取材。”
他踏进了小鼓胡同,朝着中段电灯照亮之处。
周斯音在拿起了那张纸,发现竟是方才纪霜雨不知何时画的速写,钢笔墨线草草勾勒出一张侧脸,正是方才街市上捧着签筒闭眼祈祷的他,只有线条而无明暗,但神韵已具。
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小的落款:《铃铛儿的祈祷》by纪鹤年。
景明女子中学。
“寻芳,春雷剧社真请了纪霜雨做导演么?”一名女生一面活动着膝盖,一面问自己的同学。
林寻芳正是春雷剧社的一员,也是少有的女演员,此次她当仁不让,要扮演女主角,她听罢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女同学笑道:“你们剧社人那样多,别说我,怕是连我在其他学校的哥哥都知道了。哎,你见过纪霜雨本人了吗?他是不是真的和照片里一样好看,还有一头白发,还有一个早亡的恋人?”
林寻芳抿嘴一笑:“真的是很好看的男子,年轻博学,戴着帽子却是看不到头发的,但他带弟弟妹妹很熟练,真是温柔呢。”
女同学“哇”一声,咂摸了半晌,“好看是好看,但我实在想不到,你们会请他做导演。于老师不是特别不喜欢外面那种改良新戏,说他们自称新剧,毫无新剧之风。”
“不是,我们请纪导演,是来做写实风的。”林寻芳眨巴眼睛道。
女同学噗嗤一声,“你是记错了吧,他要会写实风……在长乐戏园怎么不展现呀?”
布景还在制作中,林寻芳尚未看到,也没有十足的信心,尴尬地道:“反正,反正纪导演的戏剧理论很厉害,我们都信任他!”
女同学玩笑道:“那我只等看看你在台上甩水袖拉。”
纪霜雨要给春雷剧社的白话剧做导演之事,是瞒不了多久的,不说这些学生人多嘴杂,虽然尚在排演中,但春雷剧社租了场地,他的几个徒弟最近作画也是写实风,对面的莺歌舞台一直盯着这里……
排演一段时间后,消息自然传扬出去了。
和此前每个知道这消息的人一样,大家的反应是:不可能吧?
写意风刚火热,纪霜雨才收了一帮徒弟,最近也没停下改编其他戏码的脚步,不像是要投奔写实的意思。
再则写实风全然是沪派布景师的天下,在大家心里,他们已经是把这两个字,发挥到极致了!
莺歌舞台内部。
蒋四海用徐新月同款姿势,扒拉着窗户往外偷看对面的长乐戏园,看到一帮春雷社的学生从里头出来——各个穿校服带校徽,很好认的。
他跳下自己的偷窥专用板凳,露出了得意中夹杂几丝怅然的复杂神情,叹息道:“纪霜雨啊纪霜雨,卿本佳人,奈何写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