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事你个大头鬼!缺德玩意儿,断子绝孙的东西,你爹娘当年把你生出来时就该把你扔进尿盆里给溺死!”
张大柱和三道九流的人混熟了,嬉皮笑脸地和衙役们搭话,“那可不成,我可是儿子,我爹娘能舍得溺死我?瞧瞧前面的女婴塔,那里头才真的有婴儿尸体。就是太小了,不然我哪还用去摸黑掘坟,进了女婴塔,闭着眼睛拿衣裳一裹,就能裹住好几个女娃娃。要是有人家想给生下来就夭折的儿子配个阴婚,这倒是个聚宝盆。”
衙役们听张大柱这话说得渗人,一点人性都没了,完全不把人当人,当即抬脚将他揣翻在地,恶狠狠道:“别废话!你瞧瞧你自己这鳖样儿,还是个人吗?”
“官爷,这女婴塔可不赖我啊。”张大柱许是知道自己这趟凶多吉少,留不住性命了,嘴上也没了顾忌,咳嗽几声自己爬起来,喘着粗气道,“女婴塔的女婴,还有那些被父母卖掉尸骨的女孩子,可是他们的父母先不把她们当人的。我就是个生意人,她们自己生来就不被任何人喜爱。说不准我给她们找的人家,该能待她们更好些呢!她们的父母亲人那样轻贱她们,不把她们当人看,我这个外人又怎么可能将他们当回事?”
张大柱干的是缺德的事,见的多了,难免会碰到一些让他这样的恶人见了都觉得丧心病狂的现实,更加让他多出了一份自我洗脑的理由,现在嬉皮笑脸说出来的东西,虽然听了还是让人想揍人,但又莫名还有几分歪理。
衙役们听了,都觉得心里一寒,有生了女儿的,更是咬牙切齿,“这都是些什么刁民!”
张大柱还笑,“那刁民可就多了去了,看看前头那女婴塔,你们要是运气好,说不准还能在里头捡出来个还会喘气的女娃娃呢!”
女婴塔,大多只有成年人大腿那么高,灰白色砖石砌成的一座小塔模样的建筑,塔身四面都有洞,原先是用来放置婴幼儿尸骨和弃婴的。后来演变成扔女婴的地方,因着女婴塔大多都建在荒郊野岭,扔进塔里的女婴,哪怕是健康的,也撑不了多久时间。慢慢的,在塔里扔女婴的人家越来越多,这塔也就被人称为女婴塔。
具体哪个朝代建的,衙役等人也不知道。但据传前朝的女婴塔时时能听见女婴的啼哭,到了本朝,现象好很多,慢慢也就没了这样的事情,只在长辈的嘴里听过这样的事情。怡阳府那边的女婴塔几乎都成了无人搭理的地方,衙役们年纪也不大,一时间京被这事儿给唬了一跳。
没想到,黎阳府这边的女婴塔竟然还那么“热闹”。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衙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后背发凉。
虞衡接到消息后,更觉得心间一寒,配阴婚、女婴塔,这都是些什么阴间消息?做出这些畜生不如之事的东西,真的能被称为人吗?
赶紧给他们晃晃脑子里的水,其他人也别被影响了,普法普法,迫在眉睫!
所以,虞衡就来了岐州州城,又找上了方氏的门。
方氏的包子铺已经走上了正轨,她虽然已经六十多岁了,但手脚麻利,因为先前在王家长年累月干活,手劲儿也大,揉的面很是劲道,加上她做买卖实诚,做的包子皮薄馅大,又有州城衙役时不时过来照顾生意,很快生意就好了起来,不但能养活自己,甚至还能给自己卖个小丫鬟照顾自己的起居。
不过方氏过惯了苦日子,也不想让人伺候自己,再苦再累的活都乐意自己干,身体虽辛苦,心里却觉得幸福无比。
以往过得苦,日子没盼头,只是憋着一口气想看老虔婆闭眼。现在同样累,但那是为了自己,实现了自己的价值,别人来买包子馒头,都会问一句,“你就是那个守寡五十米还和夫家和离了的大娘?”
这样的人生,对方氏来说,才是充实的,有意义的人生。
就像她先前对虞衡所说的,她想要做个人,做个堂堂正正的人。
虞衡这回来时,方氏已经收了摊,正在家里侍弄一些花花草草,满院子的花开得十分热闹,方氏拿着水壶慢悠悠给花浇水,神情宁静祥和,听见敲门声,拿着水壶就出来了,还以为是隔壁邻居过来串门。
结果开门一看,嚯,好几个穿着好布料的精壮汉子,再往后一看,正对上虞衡含笑的眼神。
方氏对虞衡的印象其实非常好,她看人的眼光不错,不然也不能在王家熬那么多年。但虞衡是第一个让她觉得困惑的人,这位年轻的国公爷身上似乎天生就带了几分悲悯情怀,仿若全天下男人的良心都长在了他一个人身上似的,对女子抱有深切的同情,别人骂她心狠不安分,一把年纪了还要折腾,死后就是当孤魂野鬼的命。而这位国公爷却对她说,她是一个令人敬佩的长者。
方氏有时候都困惑,这截然不同的评价,大概就是这位国公爷曾经说过的,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狗的差距还大吧。
对于虞衡这样真心敬重她的客人,方氏是绝对欢迎的。将手里的水壶往背后一放,方氏便若无其事地招呼虞衡进门,“国公爷可是贵客,赶紧进来喝杯粗茶。”
虞衡含笑跟着方氏进了门,到客厅后,虞衡制止了方氏忙里忙外准备给他抓果盘吃食的动作,目光灼灼地看着方氏,沉声问他,“方大娘,我记得,您曾经说过,想堂堂正正的做一个人。”
“没错。”方氏眉目舒展,神情祥和,脸上满是愉悦的笑意,眼角的皱纹都透着一丝轻快,“我现在很好,自食其力,凭借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客人和邻居们都是好心肠的人,怜惜我这个老婆子生活不易,对我多有照拂。我现在这日子,已经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神仙日子啦!”
虞衡认真地看着方氏,忽而问道:“黎阳府最近在查一桩大案,您可曾听闻?”
“州城里都传遍了,我哪能不知道?前段时间来我摊上来买包子的客人,碰了面都要聊上几句那案子。这都是什么人干的,这么丧尽天良的缺德事他们都能干的出?”方氏说到这里,还很气愤。她日后也是要随便葬在一个地方的,要是碰上张大柱那样的混账东西,那真是死都不敢死。
为此,方氏都更加坚定自己火葬的想法了,好歹那还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不用担心突然被人刨了出来配给另一个死鬼。
这可真是让人死都死得不安生。
方氏好不容易才脱离了王家,花了五十年的时间才逃离,要是再莫名其妙多个某某之妻的名头,那真是死了都要变成厉鬼,回来弄死这帮狗东西再说。
不过,方氏气愤归气愤,这会儿心里也挺纳闷儿,黎阳府出了大案,国公爷这个怡阳府知府怎么突然来找她了呢?她就是一个卖包子的老太婆,哪里能有本事让国公爷亲自登门呢?
虞衡看出了方氏的困惑,蓦地肃了脸色,一脸认真地看着方氏,严肃地问她,“方大娘,我想请您去怡阳府,跟随各剧班子和衙役们去各个县下的村落,让百姓们看看,身为女子,同样可以像男子一样,自食其力,不必依靠任何人。日后,您就算衙门特聘的普法人员,衙门给您发俸禄,给您养老,您意下如何?”
阴婚、女婴塔这些阴间玩意儿,再也不要出现在世上的任何一个角落了。
第101章
虞衡这次来找方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方氏在整个岐州都是名人,甚至名声还传入了京城,大家都知道有她这么个人,守寡五十年还能毅然决然地和夫家和离。
方氏本身就有极高的话题度和关注度。
这样一个有名的人,大多数人只知道她和离了,不知道她和离后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虞衡就想让方氏频繁在怡阳府各县下露面,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女子又怎么样,只要自己骨头硬,腰杆子直,照样能活得堂堂正正,还能吃上公家饭,过的比夫家好上百倍千倍。
方氏的存在,本就是一个榜样,让所有女子都能看到,在从父从夫从子三条路外,还有另外一种生活方式,可以让自己挺直腰杆,不依附任何人,活得畅快。
尤其是,方氏还已经是六十六岁高龄的老夫人了,那些年轻的小、和方氏一样长年累月被夫家磋磨的小媳妇,见了方氏,就该明白,和离后的日子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只要足够坚强,还是可以养活自己的。
当然,虞衡也没指望所有被磋磨的女子看到方氏后就立马觉醒了,觉醒本来就是一件痛苦的事,即便是后世,也有许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不离开人渣的女性,任谁劝说都没用,别人报警还怪别人多管闲事。
不过这些人本来也就不是虞衡的目标,女性自我意识觉醒,起步太过困难,想要一步到位,更是不知要过上多少年。虞衡有生之年,应该看不到了。但他仍然想尽力去做这样一件事,给那些像方氏一样,自我意识觉醒了,却碍于种种桎梏没有任何办法脱身的女子一个机会,一个像方氏这样,脱离苦海自力更生的机会。
说起来也是心酸,这样的机会,本该是每个人该有的权力,然而现在,女子根本就没有选择权,只能自己默默忍受,一忍就是一辈子,忍不住的寻了短见,忍住了的多年媳妇熬成婆,大多又在重复新一轮的悲剧。
就像一个死亡轮回,代代都不得解脱。
方氏没想到虞衡竟然会请她去衙门干活,还说衙门给她养老,这样的公家饭,寻常男子都要争着抢着打破头,竟然落在了她这个老太婆头上?
女子也能吃公家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