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忍不住说道:“你们啊,你先告诉我你们在说什么?”才问了这句又忙道:“不,别说。”
无奇道:“怎么了?”
春日一声轻叹:“王爷的性情本来就有些变化莫测的,你们说的又可能是很犯忌讳的话,我是不能再听的,否则连我也有罪了。”
无奇咽了口唾沫:“付先生真的会告诉王爷?”
“你还在做梦呢。”春日皱着眉说了这句,心里却着急地想替她想个转危为安的法子,思来想去,便道:“待会儿你面见王爷,不管怎样,不许胡说八道,一定要诚恳地向王爷致歉,说你是喝醉了也好怎样也罢,千万、千万小心别叫王爷动真怒。知道吗?”
春日一片好心谆谆教导,谁知无奇见她说的这么郑重,又忖度她那句“你还在做梦”……回想刚才在养慧院惊鸿一瞥,心中生出了个大胆而可怕的念头。
——难道瑞王当时也在吗?可是按常理而言,瑞王不至于亲自跑去养慧院,而且,倘若他在,以他的脾气是绝不会这样悄无声息离开的,要他们脑袋都是顺理成章的。
说话间前头神屿在望,青瓦白墙,灯笼微光,旁侧月影下的湖泊荡漾,犹如身临蓬莱仙境,果然不愧“神屿”之名。
厅内灯火通明,众内侍都在外头廊下等候。
费公公捧着拂尘站在门口,瞧着春日领了无奇进来,便道:“你就不用进去了,王爷交代了,只让这个……咳,这个郝家的小子进去就行了。”
春日看向无奇,不知该说什么,只默默地:“好生答主子的话。”
“知道了,姐姐放心。”无奇振作精神,迈步进门。
花梨木长桌之后,丝白花鸟的明灯之下,是独坐的瑞王殿下。
一身宽绰的淡蓝缂丝蟒袍,头上的乌纱忠靖冠却已经摘下,额前是丝绵的黑□□巾,黑白分明,越发显出了白腻如玉的脸色,以及独悒清芬的容颜。
他垂着双眸,沉静默然。
却像是一幅妙手偶得却巧夺天工的画,叫人不敢走近,不敢高声,恐惊画中人。
无奇一眼看见这般的瑞王,突然间心里冒出了四个字:唐突佳人。
是啊,这样雅贵的人物,自己跟蔡采石林森那两个下流胚子却背地里拿他评头论足,实在是大大的不该,非但犯上,且也很是唐突。
这会儿她也完全清楚了,当时在场的一定不止是付青亭。
因为他们说的那些话,就算付青亭听见了,且他也不想瞒着赵景藩的话,他要如何叙述告状,却是个难题。
难道叫付先生说:“他们那几个小子背地里编排王爷,说那个郝无奇似对王爷有断袖分桃之意?”
或者直白些:“郝无奇亲口说了,他垂涎于王爷的美色。”
不管是含蓄的还是露骨的,以付青亭作为下属的身份而言,都绝对是不能诉之于口的。
顶多,控诉他们无礼犯上。
但若如此,瑞王肯定要问怎么个无礼犯上的。
只希望付先生不要描述的那么详细,那就阿弥陀佛了。
怪不得春日那种脸色,那种语气,就仿佛她要上断头台似的。
这自然是因为不必付先生费心转述,因为当时瑞王也在现场,所有精彩细节,瑞王殿下是亲身经历,鲜明深刻。
无奇心里哀叹,当机立断。
她上前两步,撩起袍子跪地:“王爷饶命!”
瑞王垂着的双眸这才微微一动,仍是含威不露的看向她:“求饶?你是做了什么事了,要本王饶你。”
无奇道:“先前小人我喝了两杯酒,就跟菜菜和木头说了几句逾矩的混账话……现在越想越是羞愧,希望王爷大人大量,不要见怪。”
反正他怎么都是要算账的,何必被动着等他质问,不如先行诚恳认错,也许瑞王看在她勇于自首,且认错的态度如此极极的份上,轻饶轻放,那就谢天谢地。
赵景藩并没有说话,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便将目光转开。
而后,缂丝袍子轻轻蹭过花梨木桌边,发出了细微的嘶嘶响动。
无奇闻声抬头,正看到瑞王从桌后转了出来,她吓了一跳:不说话,却像是要走过来了,总不会是要直接动手吧?
“王爷饶命,我再也不敢了!是真心悔改了!”
赵景藩垂眸看了她一会儿:“起来,跟上。”
说完后,他转身向着后堂方向走去。
无奇站起身来,想了想,赶紧跟在他身后。
原先瑞王腰间是束着玉带的,也不知什么时候解去了,外面的袍子便显得松松的,随风微动。
但因为他身形高挑,非但一点不显得臃肿,反而更透出几分风流名士的仪态。
无奇看着他扣在腰后的双手,突发奇想:总不会是因为瑞王殿下听见了他们的那些不堪言论,气鼓鼓的……受不了才解了玉带吧。
瑞王从后堂走出来,前方就是那道月门,这会儿因为月影渐高,湖面上越发流光闪烁。
月门外,靠近湖畔的草丛中有虫儿在低低鸣叫,不知从何处时而又有一两声蛙鸣,入夜后鹤群都栖息在对面一重殿旁的湖畔,这儿反清净了下来,这些虫儿青蛙之类的正可得一夜之愉快,便尽量地奏乐歌唱起来。
付青亭暗暗示意侍卫们悄然退后,自己跟着赵景藩出了月门,仍是隔着十数步站定。
瑞王缓缓往湖畔走近两步,袍袖迎风:“你是不是好奇为什么带你到这里?”
无奇垂手跟在身后:“是、是啊……我猜王爷,是不是想观赏这大好夜景的?”
瑞王望着那波光粼粼的湖面,淡淡道:“里头太闷,本王怕这一口气忍不住,会直接动手把你弄死。”
无奇捂住嘴不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