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岩冷着脸道:“何必多说呢,没什么稀奇的,我平时也常常去荫廷侯府应酬,对他们内宅的路也是很熟悉的,总之我趁人不备抽了空子潜入侯府,后面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还有荫廷侯嫡子的事情,也是一样,我假扮成抬棺之人,迷晕了那些嬷嬷,趁人不注意把小孩儿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棺材……就是这样了。”
无奇身旁的林森听到这里,心里模模糊糊也觉着哪里有些不妥,忍不住小声地对无奇说道:“不对吧?我记得老夫人被害那天,他分明是在会宾楼请客……”
无奇向着他轻轻一摇头。
而杨知府听他说的快而顺理成章,又听他主动把小孩子的事情也交代了,于是便顺势自发地把前面老太太被害一节模糊掠过了。
最后,知府大人道:“你也太过狠毒了,对一个孩子下这样的狠手。”
胡子岩淡淡地说道:“大人你若是像我一样,小时候跟着母亲颠沛流离,在青楼里给人用针扎,鞭子抽,火烫,花样百出的折磨,眼睁睁看着母亲被病痛折磨痛苦哀嚎死在跟前,你就会知道,我这么做已经是很仁慈的了。”
杨知府咽了口唾沫,低了低头。
林森见无奇不叫他提侯府的事情,便握着拳问道:“那苗大人呢?”
在提到苗可镌的时候,胡子岩冷漠的脸上才多了几分松动:“当年我娘死后,我逃出了青楼,一路乞讨到了京城,那天冻饿的受不了,又给地痞欺负,是苗大人经过把我救了,他问我从哪里来叫什么,我一一告诉了他。那天他来到秋浦,我远远地看见,生恐他认出我来,我、我……我已经不能回头了,我更想给母亲报仇,所以……”
苗可镌跟韦炜才到的时候,胡子岩跟几个知府衙门的公差出门,那时候苗可镌便觉着他有几分眼熟,便驻足回头。
韦炜问他怎么样,他因怕自己眼花,就没有说出来。
此刻林森目眦俱裂,恨不得上去痛打胡子岩一顿:“所以你就杀了苗大人?你……他明明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却恩将仇报!”
胡子岩含泪笑道:“是啊,我是畜生。我只是想,要是他在我杀管家之前来,也许,也许我还可以收手,但那时候我已经停不住了,我想杀了他们,谁也不能挡着我。”
所谓的“鬼迷心窍”便是如此了,胡子岩那时候已经给复仇的血蒙蔽了双眼,竟不惜向着自己昔日的救命恩人举起了刀。
那天在傩神庙前,借着大家都观看傩戏的时候,他夹杂在人群中,当他悄悄地将要逼近苗可镌的时候,苗可镌却也看见了他。
那瞬间,苗可镌应该是惊喜的,大概是觉着昔日的那可怜的孩子终于出息了吗?那时候苗大人分毫都没有怀疑这个“孩子”的真正来意。
在胡子岩挥刀的时候,苗可镌甚至正打算伸出手来将他的肩膀握住,亲切地跟他叙一叙旧……
但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那一丝笑容终究也凝固在他的脸上,只是他的眼睛,至死也不能闭。
胡子岩回想着当时的情形,泪无法断绝。
他后悔,在刀刺出而看见苗可镌满脸的欣喜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后悔。
但是已经太迟太迟了。
后悔,也终究无济于事!
最后的最后,胡子岩问无奇:“你是怎么怀疑到我的?我的破绽在哪里。”
本来苗可镌去后,再也没有人能够注意到他了,他以为。
无奇沉默了会儿:“我怀疑你,恰恰是因为苗大人。”
“苗……”胡子岩干涸的唇抖了抖:“为什么?”
无奇说道:“还记得那天在府衙门口你跟我们见面,你提起了苗大人吗?”
胡子岩想了想:“那又怎么样?”
“引起我注意的是,你称呼苗大人的方式,你叫他……”
“苗寺正……?”胡子岩的眼睛逐渐睁大,却仍是有点不太理解:“这又如何。”
无奇说道:“在我们这些人,多半只称呼苗可镌为苗大人,或者他在清吏司的官职,以苗主事称呼。但你却叫他苗寺正。”
说到这里,无奇身侧的蔡采石道:“我当时也听见了,可毕竟苗大人没进清吏司之前是在大理寺的,叫他苗寺正也不算什么……所以没有在意。”
无奇说道:“本来是不算什么,但对于一个跟苗大人不怎么认识的人而言,这样称呼就有些怪了。所以我叫小林子回了京城。”
林森回到京城,查的却是苗可镌的履历。
苗可镌在大理寺的时候,的确是做过司正的,只不过那已经是在八年前了。
从大理寺调任清吏司的时候,他已经升为大理寺的寺丞。
而不是寺正。
因为苗可镌进清吏司不久,所以倘若是昔日认识苗可镌的人,偶尔也会以“苗寺丞”来称呼,这倒是司空见惯的。
但不论如何,是绝对不会用一个八年前的旧官职来称呼的。
之所以会让胡子岩以“苗寺正”来称呼苗可镌,只可能是一个原因。
那就是在胡子岩认识苗可镌的时候,苗可镌还是大理寺的“寺正”,所以他的称呼才没有改过来。
林森还向昔日的苗可镌的同僚打听“胡子岩”,但没有任何人记得此人。
又询问苗可镌是否认识秋浦地方的人,依旧很少人知情,最终在林森要放弃的时候,才终于有个年纪颇大的文吏说起,曾经在苗可镌还担任寺正的时候,似乎照顾过一个出身秋浦的孩子,但因为过去太久,并不清楚那孩子叫什么。
直到现在,总算是对上了。
“当初他救了我,我甚是感激,只记得别人叫他‘苗寺正’,所以我也深记住了,”胡子岩因为牢记“苗寺正”,故而也从没有想过改口,如今听了无奇的解释,他呆怔了半晌,才轻轻笑道:“果然还是苗寺正让我露出了破绽,真是、真是报应。”
他明明是一败涂地,但却笑的十分快意,只是笑着笑着,又掉下眼泪来:“可要真的天地间都有这种报应,为什么荫廷侯跟那个恶毒的女人没有呢?要是他们一早就给天打雷劈了,我又何必这样费尽苦心?不过,我倒也不想他们被天罚,我想亲自杀了他们!我唯一对不住的,只有苗大人。只有他,只有他。”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匍匐在地,无声哽咽。
杨知府命胡子岩将口供签字按押,将他关入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