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忘把彭家辉送出门的时候,原本有很多话想问一问生父,可话都涌到嘴边了,反而没法说出来。
如果不是那场车祸,他根本不会来到这个地方,更不会再见亲生父母一眼。
所以在他的概念里,从来不存在一家人齐聚一堂这件事。
真的发生时,他连情感都是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该悲或喜,四十分钟一晃而过,还没等他从这个冲击力极强的事件里缓过来,一切都结束了。
彭家辉敲门前还开开心心的,再出来时心事重重,欲言又止,走两步停两步,还反过来看姜忘的表情。
“大兄弟,”中年男人从公文包里找出一份崭新红包,递到姜忘手里:“这里头是我今年一半的工资,还有年终奖金,加起来终于能有五六万块钱了。”
“你待星星实在好,我也看在眼里,可他的吃喝穿戴,还有他的学费,这些本来该由我来出。”
彭家辉讲到这里,窘迫地摸了摸脑袋。
“你也知道,我是跑机械工程的,款项都是两三个季度结一次,平时发的固定工资不算多。”
“之前不敢跟你讲,也怕你觉得我在说空话糊弄人,今天才拿到手就来找你——小孩儿那边我也跟他讲了,学费生活费爸爸一定会负担,不要有压力,只管开开心心上学就行。”
姜忘思绪还停在父母同时出现这件事上,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看着手中被红纸遮挡的银行卡。
“你千万要接,密码是孩子出生的年月日,我知道钱比较少,你们先前择校费什么的……我都不好意思问,”彭家辉鼓起勇气道:“其实我已经跟上级争取调岗来裕汉了,但前提是今年明年的项目超额完成,我岗位晋升才可以。”
“本来还说在虹城买房子,没想到你们带着星星来裕汉读书,无论福气大小都惦记着分他一份,我……我加油在裕汉买房子,再耽误你们一两年,以后不行我租房子陪他住,你看可以吗?”
姜忘低头摸着那个红包,终于开口道:“你见到杜文娟,什么感觉?”
姜忘嘴里是一个意思,话传到彭家辉耳朵里,又是一层意思。
在彭家辉眼里,他面前这个孔武有力,精壮强悍的青年,是前妻的弟弟。
而他曾经做过太多对不起前妻的事,这一点他们双方都非常清楚。
彭家辉的气势陡然弱了下来。
“我真没想打扰你们,”他回到有些卑微又有点狼狈的状态里:“当年很多事……是我不是个东西,我不该打她。”
彭家辉本来还揣着一张卡,想着带些钱给自己换个像样的地方住,给爸妈置办点年货,买点新衣服。
他拿着钱包,咬咬牙又重新打开,把这一张也拿了出来。
“第二张,拜托你转交给娟,这是我欠她的。”
“密码是我爸妈生日,她知道。”
姜忘沉默一会儿,把属于彭星望的那一张推了回去,把第二张卡接到手里。
“这张我会转交的。”他转身往回走,背对着彭家辉扬了下手里的卡。
“你欠彭星望的,永远不可能用钱来还。”
“有空多来看看他。”
彭家辉没想到姜忘会这样选,呆呆地拿着那张红包不知该说什么,却像是挨了个耳光一般,脸上火辣辣的痛。
姜忘忽然脚步停下来,再度转身看向彭家辉,像是放下什么了一样,笑得释然。
“对了,新年快乐。”
杜文娟在客厅等了许久,心里仍旧觉得忐忑。
她没想到会这样突然地见到前夫,既有种熟悉的恐惧,又有种自己已经为他人生育一女以后的报复快感。
但在孩子面前,这些情绪都需要收敛起来,只保留作为母亲的一面。
至于姜忘会看出来多少……已经不是她能控制的范围了。
姜忘在楼下抽完一整根烟,拍掉身上气味以后才上楼。
刚好看见母亲独自在厨房做饭,星星在客厅看电视,打了个招呼就进了厨房,把门关好。
“这张是他拜托我转交给你的,说是早该给,一直找不到机会,密码是他爹妈生日。”
杜文娟本来在炝炒生菜,听到这句话时伸手关了抽油烟机,转头道:“对不起,我刚才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姜忘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他谈不上爱母亲,但能把这两种情感分得很清楚。
谁欠谁,谁又离开谁,总归是不同的事。
杜文娟怔怔愣了一会儿,把菜铲放下来,很仓促地用围裙擦了擦手。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去下客房。”
她快步和姜忘一起回到她住下的房间,从旅行包的深处翻出一个内兜,竟然还用麻绳细细密密地缝了边沿,防止火车上有贼摸兜。
剪刀咔嚓一下剪开封口,掉下来一个红布包的小东西,看着是个本子。
红布一层一层揭开,还用小塑料袋装着,像是怕进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