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正小啜着温热的水,闻言抬起眼,轻轻点了点头,道,“是。”
李玄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握紧,仍旧平静着道,“那便嫁给我吧。”
阿梨眼睛微微睁大了些,显得有些怔茫,她翘卷的睫毛被茶盏中升起的氤氲水汽润湿,显得尤为黑。
李玄不等她的反应,理智又平静的语气,分析着一切,道,“你不愿入宫,便不得不嫁人,既然要嫁人,我应该是你最好的选择。纵使你不信我,没那么……”李玄顿了顿,低声接着道,“没那么喜欢我,你我相识至今,同床共枕,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你了解我,习惯我,熟知我的一切,与其再去习惯一个陌生的男子,不如嫁给我。”
“其二。我既无妾室,也无庶子庶女。你说过,我重规矩胜过一切,那你作我的正妻,我们之间不存在门不当户不对,不存在身份的不对等,所有能给的体面和尊敬,我一样都不会少你。如今,我是世子,世安院一切由你做主。日后,我继承了爵位,武安侯府一切由你做主。你不必受任何人的气,元娘的气,你也不必受。”
李玄说罢,顿了顿,其实心里终究是没底的,从袖里取出几张纸,摊平在桌上,缓缓推过去,眼神定定看着阿梨,温声道。
“这是书肆的契书,另一张是和离书,我在上面签了字,落了印,任何时候,你想要离开侯府,只要在另一侧写上你的名字,便可以走。”
“岁岁归你,以后我们的其它孩子,也归你。我的私产,也全归你。”
“任何时候,只要你想走,都可以走。没有任何人可以限制你。”
李玄一字一句说罢,理智说着一切对阿梨有利的条件,末了,才低声道,“阿梨,只当看在岁岁喊我一声爹爹的面上。你心里也清楚,世间没有男子,能够毫无芥蒂接受,一个没有血缘的孩子,纵使她只是个小娘子,你也不能保证,他做得到毫不偏心。但我可以,她是我的骨血,是我的嫡女,早该入我李家族谱的嫡女。”
“阿梨,你不会那么绝情,剥夺原本属于她的嫡女身份,对不对?”
李玄轻轻说出这句话,果不其然,在阿梨的脸上看到了动摇之色。
他便知道,其他的条件,都可有可无,他的保证、许诺、和离书,再诱人,都不足以彻底打动阿梨。
唯独岁岁,是阿梨的软肋,也是他可以抛出这些条件的前提。
阿梨不信他的喜欢,他便把她肯信的全部,都捧到她面前。
李玄说完,便不再开口,只静默注视着阿梨,并不催促,他犹如一个赌徒,赌上一切家产,却没有赌徒的急迫。他更像耐心等候的猎人,屏息静默。
第83章
屋内无人开口,唯有夜风吹得小窗咯吱作响,似有风,从缝隙里钻进来。豆油灯的一点烛火,被吹得东倒西歪,发出滋啦的轻微声响。
阿梨坐在那里,直到双手捧着的茶盏凉透了,她都没开口,拒绝或是答应。她心里太迷茫了,从没有像今夜这样,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她不蠢,也不想装傻,她感觉得到,自己在李玄心里,大概是不一样的存在。他对她,也许不止是念旧情,他也许比她想象的,要更喜欢她。
那她对李玄的心思呢?
阿梨努力想看清自己的心思,却只看到一团迷雾,甜的苦的涩的酸的,千百种滋味,齐齐涌上心头,最后只剩下空空的一团白。
喜欢么?好像也不是,她喜欢过李玄,知道那种滋味。那是一种,你明知道那个人不属于你,你不该肖想,却依旧会对他抱有期待。
就像玉泉寺那个雪夜里,她被冻得几欲昏死的时候,心里始终期待着,李玄会忽然出现在面前。
但现在,她对任何人,都没有那种期待。过了情窦初开的懵懂年纪,便更愿意相信自己了。
她没有什么野心,嫁人也只是因为不得不嫁,即便是这几日选婿,她心里想的也是,找一个合适的人,彼此没有太深的感情,但能够相敬如宾相处下去。
但她从没想过,那个人是李玄。
守住自己的心太难了,她不知道自己答应李玄后,会不会又陷入那种患得患失的喜欢中。
她知道,自己其实根本就是在自找罪受,明明李玄待她有感情,她只要接受就万事大吉了,可她心里又忍不住一遍遍问自己:
李玄值得你相信吗?李玄的喜欢会有多久?第一次跌疼了,第二次还不学乖,那不是太蠢了吗?
阿梨兀自出神着,茶盏中的水汽在她如扇子般的睫毛上,凝结成了小小的水珠,沉甸甸的,压得她下意识眨了眨眼,终于从那些纷繁杂乱的心思中,回过神来。
她抬起眼,望了望对面的男人,微黄的烛光照在他脸一侧,将他冷峻的眉眼,衬得很温柔缱绻,眼里的情意深浓,让阿梨不敢直视。
李玄却不着急,他比阿梨看得清,阿梨是喜欢他的,只是不相信他。就像山里的小鹿,踏进了猎人的陷阱,被弄得鲜血淋漓。再踏入同一片林子时,便会踟蹰不前,小心谨慎。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感情也是如此,他不能苛责阿梨不信任他。
李玄并不逼迫,只道,“如果你在侯府不开心,随时可以带着岁岁,抽身离开。你不需要害怕,也不需要有任何忌惮,阿梨,你有后路,你随时可以回头。”
阿梨只低着头,不敢去看李玄的眼神,只轻声问他,“那我回头了,你呢?”
李玄闻言,露出点笑来,将手递过去,轻轻握住阿梨的手,见她没有推开自己,才接着道,“如果你想走,一定是我不好。那我活该承受那些,你不需要有任何愧疚,也不需要不安。”
阿梨沉默了良久,谁也不知道她想了什么,但她却不躲避李玄的眼神了,抬起脸,认真注视着男人的眼睛,她从里面读出了认真,读出了坚定。
面前这个男人,是岁岁的爹爹,是她第一次动心过的人。
阿梨闭了闭眼,终于在李玄的注视下,轻轻点了点头。
微黄的烛光照在她雪白的面颊上,如扇子般的一排睫毛,在眼下投射下一片阴影,阿梨低声道,“我不要你的私产。如果哪一天,我们相处不下去了,我只带走岁岁。”
李玄的心,骤然落地了,阿梨那个轻轻的颔首,犹如解药一般,解救了他。
他怎么可能让阿梨走,他不过哄她罢了,都在一起了,他怎么会松手放她走?
但李玄当然不会说出口,只是温柔笑着,温声道,“好,我们说好了,我明日让母亲上门提亲。”
阿梨听着李玄温柔的声音,有些不大习惯,不自在胡乱点点头,耳根却没骨气地红了。
李玄看在眼里,只装作没看见,很想亲一亲阿梨发红的白嫩耳垂,却怕阿梨害怕,不敢轻举妄动,只规规矩矩坐着,继续握着阿梨的手。
这时,外边传来更夫的打更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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