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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雨正打算把衣服晾出去, 他“扑扑”抖了两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回头瞧了眼, 李靳屿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正倚着院门, 低着头一边从烟盒里取了支烟出来, 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他:“梁运安那边有什么消息?”
周雨心想, 你可算是知道要关心我了。
“我们蹲断腿了也没见到‘引真’的半根鸡毛腿子, 梁警官也快烦死了。”
话音刚落, 李靳屿手机响起, 他掏出来一瞧, 是梁运安, 于是他把烟塞回去,扔到桌上,接起电话:“梁警官?”
梁运安的声音像是夹杂在风里, 伴随着急促地口水吞咽声:“昨晚凌晨三点, 有个女人在宏光大厦跳楼自杀。”
“有监控吗?”
“有人拍下了视频,而且我们在案发现场,发现了一本书, 就是周雨那本《门》, 那个女人当时是抱着书从楼上往下跳的。我们怀疑这并不是普通的传销组织了,这个‘引真’恐怕真是个邪/教组织。”
彼时,叶濛也在微博上刷到了“跳楼视频”。当时,勾恺话一说完, 都不等叶濛翻个白眼的功夫,邰明霄推开门骤不及防地进来了,二话不说便把这个视频甩给他们看,“这个视频太恐怖了。这个女人在跳楼前跟做法一样,不知道被洗了什么脑。”
画面拍得很糊,因为是凌晨三点,整个画面里只有宏光大厦的LDE灯亮着,就着惨白昏淡的月光,女人的身影略显诡秘。摄像镜头是仰拍,看不清模样,几乎是老远只能看见楼顶上站着一个模模糊糊、削瘦的人形。而画面诡异就诡异在,女人在天台上,仿若一具形同枯槁的木偶,来来回回踱步,每一步都走得尤其慢,她好像还在数数,画面很安静,那身穿白衣服的长发女人毫无知觉地如游魂一般,慢慢地从天台的这头走到那头。
如果不是进度条让叶濛有心理准备下一秒她应该会跳楼的话,光看这个画面,完全是意料不到她会突然从楼上跳下去,她好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毫无感情地走着走着,结果下一秒,猛地就纵身扑向黑夜里,那风扬起她的裙摆,如果不是那声沉闷的巨响,那影子轻薄的就好像只是从天而降一件白裙子,没人会在意。
邰明霄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听说还是个女大学生,警方发通函了,这个女生跳楼的时候手里抱着一本书《门》。你们回去关注一下家里的长辈,有没有这种书,听说是传销洗脑。尤其是小镇上,老人容易上当受骗。”
勾恺始终都没说话,因为被打断,玫瑰花都萎了,都不香了。他站起来,把花随手丢进垃圾桶里,拎起西装,转身出去了。
邰明霄这才后知后觉地,“他他他不会也开始追你了吧?”
叶濛穿着深蓝色的西装,整个人干练又成熟,懒懒地靠着桌沿,嗯了声。
邰明霄不由得托腮,认真地打量了叶濛一番,啧啧两声,想想还是忍不住警告了两句:“你离傻白甜远一点啊,我告诉你,他最近身上一堆烂事儿,忙得焦头烂额。他那天估计也是最近被家里的事情烦的,一时没忍住才对你那样的。不然他不至于,真不至于,明知道你结婚了——”
“他家里怎么了?”叶濛好奇地放下水杯。
邰明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玩着她桌上的地球仪说,“还能怎么,跟他妈对着干呗,他妈从小就不太待见他,现在老爷子又把股份给了他,现在还不死盯着他啊。”
“李靳屿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她为什么跟自己的儿子都过不去?”
邰明宵笑了下,说:“李凌白这个女人啊,我要不是从小跟李靳屿关系好,我都不敢相信这世界上还有这种女人。她曾经报过警,希望警察把李靳屿抓起来。”
“为什么?”叶濛抬起头,声音不自觉地有些发抖。
办公室有面超大的落地窗,能看见琼楼玉宇,高架上的车水马龙。这世界其实没有一刻停下来过,无论这一秒死去多少人。
邰明霄口气追溯到从前,他盯着那矗立在空中的大楼,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李靳屿哥哥飙车意外身故这件事,我们都知道是意外,但李凌白坚持认为,是李靳屿杀了李思杨,因为她说李靳屿曾经对她说过,如果哥哥死了她是不是就会对他好了。她认为李靳屿对她的爱已经超越了纲理伦常,她甚至还对警察说,李靳屿想跟她发生关系。你说荒谬不荒谬?”
“警察不可能这就把人抓起来了吧?”
“抓了,李凌白当时向警方施压。”
邰明霄眼神讥讽,这事儿现在回想起来,他都恨极了李凌白,咬着牙说:“不光李靳屿,我们那天晚上在场的所有人全部被带走一一审问,我跟勾恺黎忱还有很多人,每个人几乎都被审问了两到三个小时,一遍遍描述当晚的细节。直到,我们爸妈来接走我们。”
“李靳屿呢?”
邰明霄眼神有种无力,对过去的无力,狠狠扎进叶濛的心里,“他被盘问了四十八小时,整整四十八小时,警察轮番上,这个累了那个换上。那时候,他从里面走出来,我跟黎忱的脑子里就只剩一个念头,完了,他完了。”
摧毁李靳屿的,不是整整四十八小时不眠不休的盘问。
而是在那个小黑屋里,那些看李靳屿的眼光,就好像在看一个精神病人,亦或者是一块皮肤病人身上的烂疮,但凡看一眼自己身上就会感染流脓的那种鄙夷。
他们高高在上,把世界划分成黑白两端,他们用正义不断鞭挞着少年的意志。
他们理所当然地占据着白端,甚至是毫不犹豫地将他归为垃圾那一类。
他们大声,甚至一遍遍地用最直接的语气质问那个冷峻的少年:“这车非法改装你知道吗?刹车弹片是不是你弄坏的?”
“李靳屿,你是否有想强/奸你母亲的想法?”
“李靳屿,你是否有想强/奸你母亲的想法?”
“李靳屿,你是否觉得李思杨分走了你母亲对你的爱,所以制造了这场意外?”
“李靳屿,我听说你长期在看心理医生,是否因为你对你母亲畸形的爱?”
“李靳屿,听说你从来不交女朋友?”
少年觉得好像自己是个烂掉的器官组织,被医生在所有人面前一刀切开,然后对着他的脉络纹理构成进行深入的研究后发现,他全身都烂掉了。
李靳屿一直都没说话,直到最后几个小时,他像是支撑不住了,他缓缓闭上眼,眼尾勾着冷淡的弧度,甚至微微颤抖着,他其实浑身上下都在颤抖,连尖细的喉结都忍不住颤抖。嗓子像被人割据过,沙哑的听不见任何声音,对面的人却意外能看见他清晰的唇形——
“我没有。”
……
邰明宵说完,叹了口气,莫名还有些庆幸:“其实那天吧,在俱乐部看见他对你那样的时候,我心里长舒了一口气,至少他不是真的恋母,他这么多年都没交过女朋友,我还真挺担心的。不过你俩别走太近啊,李靳屿这人缺爱,禁不住诱惑的。”
叶濛点了支烟,夹在纤细的手里,没说话。
邰明宵将手上一份资料拍到她手里,她一愣,“这什么?”
邰明宵思绪已经回来,理了理衬衫领子,两眼放着未知名的光:“广东来了个古董商,那可是个宝藏,在圈子里,名号叫‘马猴’,早年是个文物贩子,当时广州、深圳两地有很多古玩商都是从他手里收的货,这几年他转做境外专线,手里有很多境外藏家的资料,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很多拍卖公司都想巴结他。毕竟境外线比境内线要好做的多,价格也高。晚上请他吃饭的人,犹如过江之鲫,如果咱们约不到,实在不行,你给他去娉林洞找几个小姐,看看能不能套点资料出来。”
然而,叶濛万万没有想到,约走马猴的人,居然是李靳屿。两人当时刚从会议室出来,晚霞如织锦,高楼树丛仿佛都披着一层赤色的袈裟,仿佛万物可渡。
邰明霄手机开着扩音,一边问他哪个李家二公子,一边心领神会地同叶濛对视一眼,随后听见话筒里传来一道低沉的男中音,透着一种好像在众多追求者中挑中了一个条件最好的得意:“瀚海阑干的李家二公子,李靳屿。”
邰明霄心里暗暗骂了句,那叫二孙子!但脸上还是堆着溢开的笑容,一脸褶子道:“那晚上九点之后不知马先生有没有——”
马猴直接打断:“今天没空。”
“啪”挂了。
邰明霄气得骂了句脏话,“这马猴可真是,没想到是这么一副嘴脸,看来以前是我高估他了,人前装得还挺人五人六得,榜上个李靳屿他是牛逼了他。”
两人回到办公室,叶濛放下文件,喝了口水问:“李靳屿约他在哪?”
“巴山会所。”
巴山会所可是出了名的有钱人的销金窟,那是跟娉林洞截然相反的地方,巴山会所的都是高级小姐,小姐们分级制,还有高学历的,不用说大厅多富丽堂皇,门口两根雕着精美花纹的罗马柱,就直接把娉林洞那个风吹雨淋的破牌坊给秒了。
叶濛望着两根罗马柱,啧啧叹息地说:
“邰明霄,你看看人家这格局,不光掏钱,陪吃陪喝还亲自陪嫖,你还娉林洞呢。”
话音刚落,两人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懒洋洋地,“你们俩在这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