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宝贝那块糖,每天只舍得舔一口,可不管他再怎么省着吃,那小块糖还是被吃完了。
之后几年,他的心里一直念着这种味道。
他将糖用油纸重新包好,想将它收进怀里,可身上的衣服早都破成条了,哪还揣得下东西。于是他环顾四周,用一个很缓慢、旁人不容易察觉地速度将手里的糖妥帖地藏到了枕头下。
他检查了下身上的伤口,都被人细心地包扎好了。这里似乎是别人开的医馆,四周都是和自己一样穿得破旧的病人。在这样的环境里,他松了口气。
终于不用再躲了。
他回想起方才醒来时,就发现一个陌生的小女孩枕着自己的手睡着了,脸蛋软乎乎的,触感不错,就是好像在做噩梦,嘴里嘟囔着些什么,眼泪鼻涕哭得到处都是。他看着心里憋闷,便几下将她拍醒了。
云烨。
他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他没读过书,更不识字。这个叫云泠的女孩说烨字代表了阳光,他本能地想摇头,他并不觉得自己冷冰冰的人生和暖烘烘的阳光间会有什么联系。
可是云泠给他起名字时笑得那么开心,圆溜溜的眼睛眯得像两个月牙儿,看上去是真的觉得他配得上这个名字。
他突然觉得以后就叫云烨吧,也还不错。
一时无事,云烨便又躺下休息。
逃亡的这一路,一旦躲进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他就会强迫自己睡觉,睡着了就不会觉得饿,还能保存体力。
他的觉并不沉,仍敏锐地警惕着四周的环境,如果有人想偷偷接近自己,他会第一时间予以反击。如果手脚都行动不便,那牙齿也会成为他的武器。
就像现在这样,一口咬向这只偷偷摸摸伸过来的手。
这攻击一气呵成,不禁偷袭的人没反应过来,云烨自己也完全是下意识动作,等他看清这只偷袭的手看上去肉乎乎的,明显是孩子的手时,他已经咬了下去,尽管最后关头他收住了大部分力,嘴里还是尝到了血的铁锈味。
“唔!”云泠咬紧牙关,憋下痛呼,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也被她忍了回去。
她还没和父母提留下云烨的事,如果他们知道这孩子弄伤了她,也许就不愿意让云烨留下来了!
方才她端着粥碗回来,看见云烨睡着,嘴唇还是很干燥,便又想用棉布帮他湿润嘴唇,没想到糟了这无妄之灾。
云烨默默松开嘴,不敢抬眼看云泠的表情。
要被赶走了。他想。
明明他低垂着头,看不见表情,可云泠莫名觉得这个小孩卸了力后颓丧地坐在床上的样子很脆弱。
云泠忍住痛,两手轻轻捏住云烨的两边脸颊,让他垂着的脸面向自己,说:“好啦,我不怪你,别担心啦,笑一个!”
看把孩子瘦的,脸颊都没啥肉!云泠内心疯狂咒骂那些虐待过云烨的人。
她为什么没有生气?云烨心里不明白。
自己伤了她,被打一顿、被赶走才是正常应该发生的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有粥喝,有菜吃。
云烨默默捧着粥碗,他真是看不明白这个叫云泠的女孩。
云泠趁他吃饭这段时间偷偷跑去自己处理被咬伤的手,回来时正好冬儿端着熬好的药递给云烨。
冬儿嘱咐道:“这药苦,你得喝快些。”
云烨点头,眼也不眨地就端起药碗,将一大碗乌黑的中药汤一饮而尽,喝完后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云泠急急过来:“刚刚给你的糖呢,你快拿来吃了压压苦味。”
云烨摇头,他本意是想说,今天已经吃过糖了,不能再吃了。云泠以为是他贪嘴吃完了,瞧他摇头的模样可怜巴巴的,似是没吃够,连忙安慰道:“我已经叫张阿婆明天一早就去集市上买酥饼子了,那个比这麻糖好吃多了,管够!”
“夫人!小姐!老爷和少爷回来了!”管家王德兴奋地嚷着进了药房。
云泠听见消息,噌的一下站起来,扭头就往大门口冲过去。
是父亲和哥哥!
云泠回府后一直没见到他二人,心中推测应该是出征去了,尚未归家。为了不显露出异常,她一直憋着没向任何人打听。可算是把人盼回来了!
院内站着的两人身披银甲,一人身形魁梧壮硕,满脸络腮胡看上去凶神恶煞,一人身姿挺拔修长,浓眉大眼的少年人模样。正是云泠的父亲云严昭和兄长云阳。
“父亲!哥哥!”
云泠一边呼喊一边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向二人扑过去。
“泠儿小心!”云阳惊呼。
不知从哪突然钻出个人来,云泠收不住力狠狠撞了上去,然后被弹得一屁股摔在地上,疼得呲牙列嘴,站不起身。
更过分的是,她还含着包眼泪没痛出声,被撞那人到“诶哟诶哟”叫唤个不停,声音听上去不阴不阳的,云泠听那声音是又难听又耳熟。
云阳过来一把将云泠抱在怀里,关切地问:“没事吧?要不要让母亲看看?”
多年未见过哥哥,她的心中思念之情自然是溢于言表,只是——
“哥哥,泠儿没事,你先放我下来吧。”云泠抖着声说。
云阳毕竟在军营里待惯了,做事粗手粗脚的,再加上一身坚硬的铠甲,硌得云泠的屁股更加疼了,她只能先找借口下来再说。
“唉哟,云大小姐没事,老奴这腰可要被小姐撞断了哟!”
云泠这一看清楚叫唤那人是谁,心里的怒气就瞬间上来了。
这狗东西不是狗皇帝身边的贴身内侍胡万才吗?这张丑驴脸,烧成灰云泠都认得。
上辈子就是这个胡万才带人进屋诬陷她下毒,那会儿他眼里四射着计谋得逞的精光,这会儿倒装模作样地喊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