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阮林絮暗暗生气,但是转念一想,他留下来也好,到时候当面锣对面鼓戳穿假孕,更可看一场热闹。
于是嫣然吩咐下去,“画墨,给世子爷倒一杯普洱茶。”
这厢却腻歪地挽起阮林春手臂,“二姐,随我来吧,我还有好东西给你看呢!”
更衣在古代是如厕的代名词,阮林春自不便叫上程栩,可也悄悄捏一把银针在手中,以防有何不测。
谁知阮林絮并非要上厕所,而是径直带她来到自己的卧房——原来她真是来更衣的。
将沾上酒渍的衣裙换下,阮林絮另取出一件华丽璀璨的服饰来,质料仿佛是绸缎,图案却与时下流行的花样大为不同,并非大开大阖的牡丹、鸾凤、流云之类,而是斑斑点点,仿佛还掺杂了金粉与银粉的微粒,哪怕在黯淡光线下也能熠熠生辉。
阮林絮笑道:“这是西洋运来的星沙缎,姐姐瞧着可还好么?”
确实有点欧洲中世纪宫廷风味。阮林春颔首,“挺不错的。”
虽然造价未必比得上绣坊里那些,可凡事物以稀为贵,这么千里迢迢远道而来,光运费便所费不呰。
阮林絮得意道:“这还是我有孕时贵妃娘娘赏的,宫中一共只得两件,一件赏了皇后,一件赏了贵妃,只是……我如今揣着个肚子,穿这身衣裳未免累赘,倒是配姐姐你正合适。”
言毕打量着阮林春白净面容,本来只是一句无心恭维,可如今灯下细照,却发现阮林春真当得起这句话——哪怕在这样暗沉的烛火下,她肌肤却连一丝瑕疵都没有,白里透着红,格外的好气色,比春日盛放的桃花还娇艳夺人;浑不似自己,一进入孕期就生出了不少黑斑,连鼻翼都没从前看着秀气了,好生恼人。
阮林絮更加肯定这人是假孕,哪有女子怀孕还能不变丑的,今日她非撕下那层画皮不可。
于是顺着方才话头道:“姐姐,你就别跟我计较了,华服还得配美人,一家子何必理论这些呢?”
阮林春本不想拿人的手短,可看阮林絮态度这样坚决,只好笑纳,不过她也怕产生经济纠纷,便道:“我怎可白拿妹妹的东西,回头我会按市价将银子折现,只当出钱买你这件,也免得你我姊妹心怀芥蒂。”
能减少损失阮林絮当然高兴,可一想到阮林春所谓的银子也是从那几间铺子赚来的,她不禁心生怨怼——今日更不能放过仇家。
阮林絮抱着那件星沙缎,盈盈走向床边,“姐姐,我亲自为你试穿吧。”
阮林春不惯与人肢体接触,除了大婚那日的新娘装太过繁琐,不得不让别人代劳,平时她都习惯亲力亲为。
阮林絮忽然变得这么热情,也让她有点膈应,遂婉拒道:“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阮林絮正想借机看看她的肚子,哪里容她拒绝?一面皮笑肉不笑地靠近,一面便虎视眈眈去扒她的衣裳,跟个变态色魔似的。
阮林春心想原女主几时多了磨镜之好?她可受不了,急忙闪开,两人便形成你追我赶的阵势。
慌乱中还把房里的博古架给碰倒了。
程栩听见动静,便放下手里的茶盏,要过去瞧瞧。
画墨急忙拦住,“公子不可,还是让奴婢服侍您吧。”一面便去解头上的发簪,让青丝如瀑垂下。
这是侧妃娘娘交代的,让她尽量拖住程世子,不然,便诬告称是非礼——侧妃娘娘说了,真个闹破也不怕,还会助她嫁进国公府当个姨娘呢。
比起在重华宫任人差遣,当然还是出宫更加自在,况且,给这样俊美的男子作妾,究竟也算不得坏事。画墨偷偷瞟了眼身前人,脸上飞起两朵红云来。
程栩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那些宫里的腌臜,听也听多了,他不怒反笑,“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我么?”
画墨听到这般沉静口吻,却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她当然知道程家不是好相与的,这位世子爷也不像外表那般懦善可欺。但,举凡男子与女子独处,总是女子处于弱势,只要她剥光了衣裳,事情便说不清了,多半是程世子欺侮了她,至于成功嫁进国公府后会不会有人给她脸子瞧……她是宫里出来的人,难道还能不声不响被灭了口?大殿下也不能容忍。
只要一试,她的命运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念头方一闪过,画墨还未来得及解衣裳,就看到对面人手中的杯盏砰然落地。
程栩指着那几片碎裂的青瓷,微微笑道:“这是汝窑进贡的名瓷,你说,是我自己不小心呢,还是你这个奴婢故意摔破的?”
他话里听不出半分胁迫意味,可画墨的身子却禁不住颤抖起来,她怎么忘了,世子爷一向好洁,所用的杯盘碗盏皆为自备,程家又是那样富庶,随便一件拿出来都不止百金,她那点区区月钱如何赔得起?
此时画墨哪还敢细想这人是否存心忽悠,她就不敢赌那个万一,遂急忙插好发簪,从善如流地过去领路,“大人,我这就带您到后殿。”
程栩脸上这才露出满意之色——他再怎么一掷千金,出门在外,也无须使用太名贵的物件,那不过是一只普通的青瓷杯而已。
当然,唬傻子是够用了。
等到了拱门后的一间卧房,画墨便怯怯驻足,“大人,侧妃娘娘想必就在里头。”
程栩侧耳听了听,似乎没什么太大动静,只闻窃窃人语,正要让画墨进去瞧瞧究竟,阮林春已推门出来,“夫君,你怎么在这儿?”
程栩心说我这不是担心你,及至见阮林春毫毛无损,连鬓发都是齐齐整整的,这才平静下来,只诧道:“你怎么换了身衣裳?”
阮林春孔雀开屏般美美地转了个圈,“好看吗?”
她那样从容自信的气势,无论什么款式都能成功驾驭。程栩心里固然是称赏的,嘴上却不会这么说,只道:“太华丽了,看得人眼晕。”
阮林春撇撇嘴,“你直说穿给你看就完事了。”
这人的脾气她如今也算摸索透彻,什么好东西都喜欢藏着掖着,包括人——生怕她在外头招蜂引蝶似的。
程栩脸上一红,身为一个男子这般爱吃醋,着实登不得大雅之堂。
不过阮林春却是善于体谅的,本身她也不是爱炫耀的个性,“我也觉着颜色太艳了些,还是等平安生产之后再穿出来见客吧。”
阮林絮眼看这对男女旁若无人地交流感情,心里越发跟吃了烂柿子似的,又酸又涩,“二姐,方才我叮嘱你的话,你可得牢记在心,别当成耳旁风才是。”
阮林春:……
老实说,她一点搞不明白阮林絮的举动有何意义,方才换衣裳时就紧盯着她肚子不放,一会儿说太平,一会儿又说羡慕她腰身还这样细——瞧对方的模样,恨不得亲自上手摸摸才算完。
阮林春道:“三妹不必担心我,还是善自珍重为宜。”
分明暗指她跟顾誉感情不睦。阮林絮听在耳边,难免又是一阵翻肠搅胃地难受,恨不得立刻戳穿这人假孕的秘密,但细想还是忍忍再说——阮林春的月份还这样浅,瞧也瞧不出什么,等再过两三个月,她不得不用东西来冒充大肚时,再去皇后跟前告发,那才有好戏可看呢!
阮林絮强撑着笑脸送走两位稀客,回头便沉下脸问画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