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林春简直哭笑不得,她倒不是在意这点东西,只是总这么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多烦人,于是借机让婆婆程夫人撞见了两三回,张二夫人害臊,手脚这才干净些了。
可巧宫里阮林絮送了些自制的胭脂水粉来,说是专供孕妇使用,阮林春看时,质地格外的细腻匀净,想必真是上好的东西,便挑了些给张二夫人送去——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她如今也算深谙此道了。
紫云端起来闻了闻,也有点为那香味着迷,“姑娘为何自己不用,是怕侧妃娘娘在里头下毒么?”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阮林春当然懂得,但是她不相信阮林絮会蠢到在日常所用的胭脂里头下毒,还亲自派人送来,那不成实名制了么?
她之所以不用这些,无非因为懒而已,一者孕期本就该少用化妆品,再怎么标榜天然,能小心还是小心些为宜;二则,一个女人倘若卑微到不能用真实面容来博得丈夫的欢心,那这婚姻维持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她自信程栩不是因为美貌而爱上她的,当然无须苦心维持这份美貌。
紫云听了这番宏论,咯咯笑道:“小姐就是有见识,可惜便宜了张二夫人。”
阮林春心说这会子哄得张氏心花怒放也好,等她发现赔进去的嫁妆都血本无归时,她就该哭天抢地了——从天堂到地狱,那该有多么震撼。
她这般想着,但实际比预期用时更短。才区区两天工夫,张二夫人就气势汹汹过来问罪了,脸上还罩着幂篱,难道是为了遮掩哭肿的眼睛?
阮林春正纳罕,程枫按理没这么快破产,就见张二夫人哭哭啼啼揭开了面纱,“侄媳妇,你瞧瞧你干得什么好事!”
这位婶娘虽不是什么绝世大美人,但因保养得宜的缘故,向来也是皮光肉滑,颇见风韵,但这会子她那张徐娘半老的脸上却布满了一粒粒鬼风疙瘩,跟枸杞树上结的小红果似的。
阮林春跟紫云齐齐变色,难道那些化妆品当真有毒?
这可不能马虎视之了,幸而今日遭殃的是张二夫人,倘若是她自己起了疹子,谁知道会不会影响腹中胎儿?
阮林春即刻吩咐,“紫云,取纸笔来,我要向皇后娘娘上书。”
这么严重啊?张二夫人自个儿先怯了,她这也算不得什么大病,真要是闹进宫里得多丢人?
原来想找阮林春要个说法的,这会子早已悄无声息溜走——说句实话,阮林春这样重视,张二夫人还是挺感动的,想不到侄媳妇这样看重自己这位婶母。
当然这并不妨碍她暗暗跟大房别苗头——凭什么好东西都得先经大房的手?等那米店赚了钱,她的嫁妆赎回来,她也要穿金戴银,天天在大房跟前晃荡,气死她们!
张二夫人碍于颜面不肯进宫,阮林春正踌躇如何说服这位证人,皇后那边却传来消息,说是用不着费事了,发风疹的不止程家,宫里多位嫔妃都出现了类似的症状,后经查验,是用了阮林絮赠送的胭脂所致。
阮林春:……难道是集体投毒案?这人疯了,想报复社会?
没道理呀,阮林絮送那些娘娘们化妆品,自然是为了收买人心,助她在宫中平步青云,她有什么理由去害她们?她是儿子的女人,又非老子的女人,跟这些庶母完全没有利益冲突。
阮林春百思不得其解,等程栩回来,还邀他共同参详。
程栩没当一回事,只欣慰地拍了拍她肩膀,“还是你聪明,提早留了个心眼,才没让奸人的诡计得逞。”
阮林春:……
其实她并非洞察先机,只是日晚倦梳头,纯粹犯懒而已。不过眼看程栩这样佩服她的智慧,阮林春内心飘飘然,姑且不予以指正了——毕竟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她平生未曾做过一件坏事,老天爷当然不会亏待她。
至于阮林絮么,这回怕是在劫难逃了。
重华宫中,厚重的铜门早已落锁,挡住了阳光,也挡住了阮林絮内心仅存的一缕希望。事发之后,顾誉只来看过她一次,大概已经对她彻底失望了吧……但这次她真不是有意的!
本来好好的胭脂,也是按照古方制出来的,为何忽然会变成这样?明明以前都没出过问题,偏偏就是这次——在她好心给阮林春送去之后。
“都是因为她,贱人害我!”阮林絮龇着牙,眉目竟有几分狰狞。
画墨怯怯的道:“但,世子夫人并无异样,倒是宫里那几位主子……”
仅从医理角度而言,也跟世子夫人扯不上关系吧,她总不能未卜先知,跑去给满皇宫下毒。
但是阮林絮此刻已经魔怔了,哪还管什么医理不医理,她只知道自从阮林春回来之后,自己就没一次走运的,先是白氏被赶出阮家,后来自己又小产,如今更闹出投毒案来——莫非要逼死她才甘心么?
冰凉的泪珠从颊边落下,阮林絮随手抹了把自己的脸,似乎能感知到深刻的纹路。
她已经老了啊!就算年纪尚在,可凭着这张破碎难堪的脸,她如何能挽回顾誉的心?她梦寐以求的一切,亲情,爱情,一切都已随她而去了。
画墨垂下头,难过的道:“听说殿下已经出发往苏州,要将宛姑娘从家庙接回了。”
阮林絮惶然拉着侍婢的手,“他怎么会……他是不是发觉了什么?”
画墨摇头,“奴婢不知,但,殿下或许有所疑心,想重新彻查此事吧。”
完了,一切都完了。阮林絮的胳膊颓然滑落下去,像一条被伤着七寸的死蛇,气息全无,她太清楚顾誉的脾气,也太清楚他多么看重那个孩子,若是不慎流掉就算了,但,她却用它来陷害与人,这本身就是对皇室尊严的一种羞辱,更伤害了顾誉作为父亲的感情。
但,她一开始也不想的,若不是怕被阮林春给比下去,她又何必苦苦伪装,还伤及了自己的身子?如今阮林春仗着那个假肚子依然作威作福,而她呢,却是什么都没了。
阮林絮紧着牙关,舌尖都咬破了,她却也不觉得疼,只是面色凝重的道:“画墨,我要你帮我一个忙,你敢不敢?”
阮林春得知重华宫把自己给告了,已是在阮林絮被禁足三天之后,她万万想不到,阮林絮都自身难保了,还想着来寻她的麻烦——这人势必要作死到底吗?
程栩的面色也是颇感无语,更衔着薄怒,居然说他的妻子瞒天过海意图假孕,他身为丈夫难道会不知情?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愤愤然起身,“我去说!万不可让这等谣言肆意流传。”
阮林春却知道宫里那些娘娘们有多难缠,且听说是阮林絮的侍婢亲自告诉月贵妃,月贵妃又转告皇后——仅凭她跟阮林絮间的姊妹关系,相信此话的就有不少。
程栩虽是枕边人,但皆知他们夫妻一向恩爱,或是串供了来蒙骗长辈,意图谋夺家产也未可知。
唯有眼见为实,谣言才能不攻自破。阮林春徐徐起身,“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到达椒房殿外,只见台阶下已三三两两聚集了不少嫔妃,个个身披锦缎,头戴幂篱,想必是来看热闹的——真难为她们伤了脸还有这份兴致。
倒也蔚为奇观。
不过看其中几个直勾勾打量程栩的模样,阮林春蓦地醒悟过来,或许程栩也是她们的来意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