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及此出,她好似忽而恐惧起来,浑身颤抖不止,头上簪钗的流苏相撞不停:“倘使……倘使只是观文侯一厢情愿也还罢了。可那封信,那封信瞧着……分明就是回信!”
话音落下,颖充衣重重下拜,不敢抬头,满殿也陷入一片死寂。
顾清霜缓缓沉气。
刚才的交手还算直来直去。这样的后手,才真有几分阴毒了。
她是后宫宫嫔,过得好不好本就没有太多是非曲直可讲,全看皇帝喜或不喜。倘若晴妃手里只捏着一封信,那就如颖充衣适才所说,“观文侯一厢情愿也还罢了”,可若读起来是回信……
皇帝心里只消有半分怀疑,都足以将她置入万劫不复之地。
顾清霜一时间先想到的,便是要贺清晏将那份去信交出来,转念却否了这个念头。
对方既然敢以此为陷害,必是做好了打算,拿出信也未必能让她洗脱嫌隙。就拿笔迹来说,信里的笔迹指不准就是仿了她的,再不然就是在信中便解释了笔迹缘何不同。
信真放到大庭广众之下,保不齐还会越描越黑。
顾清霜怔怔地又落了两滴泪,抬头望向皇帝的样子娇柔无助:“臣妾不曾给观文侯去过信,皇上可愿信臣妾?”
萧致温声:“朕信你。”
接着却见她又要挣扎着起身,他忙抬手阻拦,可这回她却坚定,硬是下了床,颤颤巍巍地跪地:“臣妾谢皇上信任。但此事关系重大,臣妾也实在该给皇上一个解释……”
她先前落入湖中,浑身湿透。入了殿便赶紧由太医诊治,尚顾不得沐浴更衣。
待得太医告退,嫔妃们便又都进来了,但彼时她盖在被子里,瞧着情形便也尚可。
眼下这样一跪地,湿漉漉的衣服、湿漉漉的头发,再搭上毫无血色的一张脸,着实显得狼狈。
萧致只觉她随时都要支撑不住,下意识地伸手扶她。她反手抓住他的小臂,目光抬起,柔弱里透出坚定:“臣妾曾与皇上提及臣妾与观文侯原两厢情愿,但更多的旧事……因着难过,臣妾不曾多言。”
她说着紧紧咬牙,仿佛要鼓起万千勇气才能将旧事说出:“皇上是不是也以为,臣妾与他一刀两断是因他已成婚……不是的,实是因臣妾为他诓骗,信了他的诺言,才使得一家人都葬送在水患里!”
身后不由传来众人倒吸冷气的声响。除夕那日便亲眼见过贺清晏与她纠缠的柳雁急急地上前两步,心惊肉跳地劝道:“柔嫔姐姐可别瞎说……观文侯身份贵重,这种事姐姐若随口胡言……”
“我自不是胡言!”顾清霜侧首切齿,煞白如纸的一张脸上只双目猩红着,直把柳雁吓着了。
“那场水患……我原是筹了钱的,想托人送回家中,供父母弟妹吃穿……是他!同我说不必担忧,他自会差人去照料!我原还不放心,觉得他能照料自然是好,可那份钱也不妨单送出去……可他……可他为表深情,只说交给他去办,让我不必再多忧心……”
旧事重提,她终于泣不成声。年轻姑娘为情所伤不是稀奇事,像她这般代价惨痛的却也少见。
“他忙着科举……转眼就将这事浑忘了。前后耽误了十余日……”整个殿里,一时只剩了她的哭声。呜呜咽咽,哀哀戚戚。
她大约永远都会记得,他故作轻松地告诉她说“一时忙得顾不及,昨日匆匆着了人出去”时,她心里经受了怎样的天崩地暗。
但那时她虽心中已觉事情不妙,却还是存着几分侥幸,祈祷或许还赶得及。
可实际上,已经赶不及了。
后来同村的一位婶婶逃荒入京,她得空时出去见了一面,那位婶婶抱着她边哭边说:“霜丫头,我知道你尽力了……京里赶去送粮食的人就迟了三天,这都是命……”
他耽搁了十余日,所以终是迟了三天。
好长一段日子,她每天都做噩梦,有时是梦到自己在质问他,有时还梦到已化作孤魂野鬼的爹娘质问自己,怎么就那样信了他。
是啊,她怎么就那样信了他呢?
男人是信不得的。或者说,信谁也不如信自己。
顾清霜哭得脱力,被一双手臂紧紧环住,耳边传来的声音沉而有力:“清霜,不说了,朕信你。”
“进来!”殿门口突然响起女子急喝,众人一并看去,来者却有点面生。虽非宫女打扮,却朴素得也不似嫔妃,让人一时想不起是谁。
她手里还拽着个宫女,风风火火地进了殿来,便将那宫女推得跪地,自己也拜下去:“皇上,给观文侯的那封去信,恐怕也不是柔嫔娘子写的。最多不过是观文侯误以为出自柔嫔娘子之手,算来还是观文侯一厢情愿。”
岚妃自入殿起就一直没说话,眼下见此情景却不由得怕节外生枝,意有所指地提醒顾清霜:“双御女平日不太见人,如今这是哪出?”
“双御女”三个字听得顾清霜目光一凛。
采双深深下拜:“奴婢位卑,平日不敢多言,可万事总要有个公道。”
说着一推那宫女:“还不快说个明白!非要逼得闹出人命么!”
那宫女瑟缩着也一叩首,声音哽咽起来:“奴婢……奴婢银霜,去年在御花园中偶然得见观文侯一面,便……便心生敬慕。后又探知观文侯心系柔嫔娘子,就索性假借柔嫔娘子之名,与观文侯通信……”
顾清霜眉心一搐,一时直摸不清这是哪出。
但看眼一手闹出这场大戏的晴妃,竟也是差不多的神色。
这倒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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