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惬意饶是她盛宠多年,其实也并不常有。
从前与他相伴的时候,她总是紧绷着心弦的,不能说错话、不能做错事。而如今,或许是知道他行将离去的缘故,她的心神前所未有地放松了下来,与他谈笑少了许多顾虑。
可他只觉得:“清霜,这么多年,唯你还是这个样子,一成不变。”
她似笑非笑地侧首望他,歪着头问:“什么样子?”
他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欣赏着她的容颜:“人美心善的小尼姑。”
顾清霜垂眸,笑容温柔里透出羞赧:“臣妾都什么岁数了,还小尼姑,皇上也不怕让人笑话。”
第三日,他的情形急转直下。
清晨时他就没了起床的力气,浑浑噩噩地一直躺着。只服了药、勉强用了些粥。
到了午间,他昏睡过去,足足两个时辰都没有醒。当中他偶有那么两声梦中低语,顾清霜侧耳去听,他有两次在唤“阿敏”,一次是“晴妃”,还有一次是“清霜”。
直至傍晚,他又唤了一次“清霜”。她便攥住了他的手,他眉头紧了一紧,眼睛睁了开来。
这回,他应是自己也意识到了什么,怔怔地望着幔帐,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来:“清霜……朕是不是……快不行了……”
她一愣,即道:“臣妾去叫太医进来。”
可他反握住她的手:“别走。”
顿了一顿,又说:“陪朕待一会儿。”
她于是依言坐回去,坐在床边,给予他最后的温柔。
她曾经想过要在最后一刻将一切和盘托出,戳穿他的虚伪,然后看他含着不甘与怨恨厌弃。
因为那时,她恨他轻描淡写一句话就险些将他赐死的事情。
这个男人总是自私又凉薄,他从没真心实意地疼过任何一个人,包括南宫敏。
而她,一路踏血而来,为的就是将受的一切苦都奉还回去。
可现下,她突然觉得,算了。放过他吧。
除了赐死那一事以外,他待她都还不错。哪怕这些“不错”皆是她步履维艰地算计过来的,总归也实实在在得了些好处。
她从不念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之类的善心,却很愿意信奉“一报还一报”。给他一场善终,只当是还了这么多年的锦衣玉食吧。
她柔顺地伏到他身边,温声宽慰他:“皇上别乱想,左不过这几日病得重些罢了,太医精心调养着,再过几日就又好转了。”
他自顾自低笑一声,没有驳她,只说:“你照顾好孩子们。朕的子女不算很多,日后劳你这个当母后的为他们操心了。”
她抿一抿唇:“臣妾知道。”
“予曜……”他已有些气力不知,深缓了一口,“他若想念生母,想放施氏出来,朕不怪他,你拿主意吧。”
她点点头:“好。”
“还有予显……”他又缓了两口气,比方才更急促了些,“予显很……很聪明。这样的孩子,若能与新君相处和睦自是好的,若不能……难免一场灾祸,你多费心些。”“皇上放心。”她轻声应着,眼眶竟有些泛热。
“还有陶陶……陶陶原该说亲了,朕这一走……她守孝……”
“陶陶才十三。”她忙道,“公主们原也是留到二十再嫁也不迟的,那么急着指出去干什么?臣妾与端淑媛且为她慢慢选着便是,必定挑个如意郎君。”
他略微松了那么一口气,点了点头:“好。”
跟着他又说:“累得很,朕再睡一会儿。”
“……好。”顾清霜嗓中有些莫名的干涩。
她便看着他闭上了眼睛,那一瞬,在畅快涌起来之前,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恐惧。
她早已不太有这样的恐惧,几次绝处逢生她都不曾怕成这样。
她以为她早已对宫中万事游刃有余。
一刻之后,丧钟撞响,宫中四处皆有哭声渐次掀起。嫔妃与皇子公主们陆陆续续赶至紫宸殿前,顾清霜怔怔地行至殿门口时,外头的人已跪了一地。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