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广早早地在门口迎接,再三地赔罪:“原不该劳动姜夫子大驾,实在是底下人该死,那箱文书保管得不妥当,恐怕从库房搬上车就碎得一塌糊涂,所以不得不请夫子亲临。”
姜雍容跟他客气几句,一起来到了书房。
书房正中央搁着一只樟木大箱,一般用来存放衙门里不甚常用的文书,这一只显然是浸过水,底下一圈留下来的水印子。
姜雍容带着书吏,一封封开始查阅。
叶慎带着人守在书房外。
杨天广向叶慎带笑道:“你瞧这一大箱子文书,怕是得看一整天。天冷,风大,兄弟们不如到旁边小厅坐着等,我已经备下了酒水,大冷天的吃几口搪搪寒气。”
一边是站在门外吹冷风,一边是在华屋大厦里喝酒,再加上如今的督护府就跟天虎山后院似的,兄弟们都望着叶慎,巴不得他点个头。
叶慎进去请示了一下姜雍容,姜雍容“嗯”了一声,“去吧。”
于是叶慎便留下两人跟他一起守在书房外,其余人等都欢天喜地跟着杨天广去小厅里喝酒了。
杨天广片时出来,身后跟着几名下人,先端了几盘子热腾腾的烤牛羊肉,再搬了两坛酒,这是给叶慎几人的。
另外还有一壶暖茶,并几碟子点心,那是送到里面给姜雍容的。
总之服侍得相当周到。
就目前翻阅过的文书,说不上和新法有多大关系,不过因为是在新法期间所发的,所以多少也能淘出点有用的东西。
但着实不值得特地跑上一趟。
姜雍容放下手里的文书,正打算让这两名书吏留下接着查阅,她先回去。
蓦然间,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某根无形的弦在心中崩紧了。
……不对。
什么地方不对,她一时还说不上来,但心中已经有了一种很明晰的感觉,有什么事情,不大对劲。
书房里安静得只有纸页翻动的声响,连笛笛都在埋头细看文书。杨天广端着茶碗作陪,十分殷勤小心的模样。
外面有倒酒声,偶尔还会传来一句“叶哥你喝”。
在这些声响里面,是庞大而凝重的寂静,可这寂静却让姜雍容有种莫名的不安。
如果她有风长天的耳力就好了,一定可以听出点什么。
她静了静,心思沉下来。
她大意了。
邬世南前脚离开云川城,杨天广便请她过府。
若是按照杨天广近来的恭顺表现,不应该用这样一箱东西浪费她的时间。
她的随从也被引开了。
眼下她仅余几个人在身边,身陷在督护府中,且再也不能像上次那样安排人手埋伏在府外。
——她被他的恭顺蒙骗,毫无防备地踏进了这个陷阱中。
她放下手里的文书,起身走向书架。
“夫子要找什么?”杨天广连忙道。
“没什么,低了这半日的头,脖子有点酸。”姜雍容道,“笛笛,你去替我把今日飞云阁送来的那件新斗篷拿来,这么坐着不动,有点凉浸浸的。”
笛笛笑了,正要说夫子之前不是说要留到迎接风爷的时候穿么,但忽然想起来,夫子的头脑一向清楚,从来不会犯这种颠三倒四的错误。
“是,我这就去。”笛笛脸上的笑容不改,还问道,“顺道再给夫子拿个手炉吧,就用夫子常用的那个黄铜提梁的可行?”
“嗯,你随便拿一样便是了。”姜雍容知道她听懂了。什么黄铜提梁手炉,私塾里就没这件东西。
杨天广笑道:“是下官的错。怎么能让姜夫子冷着?”跟着扬声吩咐外头的下人去取手炉。
笛笛笑道:“杨大人,你不懂,那手炉是风爷送给我们夫子的,还有衣裳也是,今天刚刚送到的呢。就算大人这里的手炉是用金子做的,也比不上我们家里的呀,对不对夫子?”
“少贫嘴了。”姜雍容的脸上泛起恰到好处的红晕,“还不快去?”
不知是被姜雍容的神情骗过了,还是根本不拿笛笛这个小丫头当回事,杨天广没有再多作阻拦,笛笛脚步看上去异常轻松,蹦蹦跳跳地去了。
这里姜雍容继续接着看文书,有用的留在一旁,没用的扔回空箱子里。
一名府兵匆匆进来,在杨天广耳边说了几句话,杨天广点点头,整个人的姿势舒展了一下。
姜雍容道:“看来杨大人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姜夫子真是能掐会算,一猜就准。”杨天广微微笑,“夫子要不要猜一猜,本督收到了什么好消息?”
姜雍容仿佛没听见他将自称改了回来,道:“应该是邬公子直奔镛城,已经离开云川城几十里外,怎么样也赶不回来了吧?”
“哈哈哈哈哈!”杨天广仰天大笑,“美人儿本督见得多了,像你这般聪明的,还真是从来没见过。不错,你猜对了,现在你既没有天虎山的兵士,也没有邬世南作帮手,姜夫子,我看你还怎么跟我斗!”
“咣当”一声,书房的门被从外面打开,叶慎带着两名侍卫闯进来,但他们还来不及拔剑,整个人就一阵头晕,扶着门框才站稳。
难怪杨天广一开始就殷勤劝酒,酒中被下了药。
与之相反的,杨天广喝了一声“来人”,书架后、窗外、门外,呼啦啦冲出来铠甲森寒的府兵,长刀出鞘,寒光闪闪的刀尖对准了姜雍容。
“我只有一件事想请教。”姜雍容望着杨天广,缓缓道,“我到底是哪里露了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