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知道池先秋偏爱他,如今偏爱的对象换了人,他才更深切地体会到池先秋从前对他的好究竟有多好。
况且这些偏爱原本是他的,不是他偷来骗来的,原本就是他的,只是他弄丢了,他想找回来。
他沉默良久,太久没开口,嗓音微哑:若我现出真面目,师尊能否重新收我为徒?
池先秋不答,只是握紧手里的纸伞,一面暗中晃动联系池风闲的铃铛,一面警惕地看着他。
顾淮山看见他的动作,回头看了一眼,后退半步。
此时暮色四合,天色昏暗,原本只像萤火一样围绕在他身边的黑色魔气,瞬间膨胀数倍,变作飞鸟一般大小,随着一声低低的狼嚎,魔气聚而复散,变幻极快,其间的人也换了模样。
身材高大,是魔界食肉族的最明显特征。那人便生得极其高大,是如同成年头狼一般的健壮。他肤色稍暗,眉眼与狼崽子有相似之处,却比他更成熟,是已经长开的男人,成熟又邪气,只是他不是绿色的眼睛,他的眼睛是赤红的。
魔气散开,池先秋看清他的模样,睁大眼睛,微张着唇,一脸不可置信。
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池先秋定了定心神,舒了一口长气,再看向眼前的人:谁教你变成这样的?
顾淮山上前,亦是定定地回看过去:师尊
池先秋不等他回答,便将纸伞往空中一抛,伞头正对着他,蓄势待发。盛怒之下,他厉声道:我问你,谁让你变成这样的!
顾淮山亦是拔高了音量,大声喊道:师尊!
惊起群山飞鸟。
趁他还没反应过来,顾淮山连着喊了几声:师尊、师尊、师尊!
池先秋被他吓昏了头,气昏了头,正要动武器,这时池风闲与玉京山上一众长老也到了,池风闲的灵剑先他之前,铮铮作响,顾淮山似有察觉,俯身上前,撞在池先秋手里的纸伞上。
池先秋的纸伞也是他的武器,伞头看起来圆钝,其实尖利,他怕池先秋躲他,用了全力撞上来,伞尖扎在他的胸口,乌色的鲜血很快就浸湿一片伞面。
池先秋险些丢开手里的纸伞,抬眼看他:你做什么?
他想要收回纸伞,但顾淮山顶着伞,再往前走了两步,双手扶住他的脸,要他直视自己:他们都抓不住我的,我宁愿被师尊抓住。师尊,你看看我,是我,我来找你,你别不要我。
他一惯垂着眼睛,做出一副无比可怜的模样,几乎要落下泪来:师尊,你别不要我,别丢下我
简直和当日狼崽子找到他时,说的话一模一样。
池先秋看着他,有些恍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有两只狼崽子?这只还是长大的?他这是横跨了前世今生么?
他还在出神,顾淮山捧着他的脸,他没法转头,但还是下意识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看向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小狼崽子,确认他还在。
狼崽子原本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在看见顾淮山的模样之后,整个人都警觉起来,竖起耳朵,炸起狼毛,暗中幻出狼爪。只是当时池先秋太过震惊,没有发现。
此时池先秋要看他,他也察觉了。他咬了咬牙,后退半步,蓄势暴起,冲到池先秋身前,一把将顾淮山推得远远的,顾淮山不防备,被他的爪子挠出三道极深的伤口。
他张开双臂,护在池先秋身前,怒吼道:你离我师尊远一点!
我的师尊,我的,不是你的。
狼崽子挠出来的伤口没怎么流血,顾淮山自己撞在池先秋伞上的伤口倒是一阵阵地往外淌血,都快湿透他半边的衣裳了。
他看着池先秋,想要从他口中听见一些话,想要池先秋认出他来,把他带回去治伤,甚至不用池先秋承认他还是自己的徒弟,只要池先秋默许,默许自己跟在他身边就好了。
可是池先秋偏偏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那样看着他,冷淡又恍惚。
池先秋是在池风闲过来之前,用缚妖的锁链把他的双手缠起来了,为求保险,还往他身上贴了两张符。他拽起链子的一头,走向池风闲:师尊,要送他去镇妖塔吗?
得到池风闲的确认之后,池先秋便道:那我送他过去,不麻烦师尊和长老们了。
说完这话,他行了礼便走,顾淮山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走,狼崽子也仍旧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这样的场景,看起来实在是古怪。
池风闲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他吩咐几个长老:有个妖魔试图混入玉京山,把先秋骗了,又被先秋擒获。
今日的事情闹得这么大,顾淮山那几声师尊估计玉京山上的所有弟子都听见了,他是在帮池先秋澄清,省得往后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
镇妖塔在玉京东面一座高大的山峰上,关押的都是玉京门修士在人间捉来的妖魔。
塔身九重,四周没有更高的建筑,所以这里是除玉京门主殿外,离天最近的地方。白日日光照射,晚间月光直照,妖魔每日都在塔中哀嚎。
在这里也可以看见离得最近的月亮。
此时暮色四合,一弯残月缓缓地显出形状。
一路上池先秋一言不发,拽着缚妖链,将顾淮山带到此处。他打开塔门,里面漆黑一片,时不时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仿佛已经察觉到有人来了。
池先秋回头看了顾淮山一眼,但是目光很快从他的脸上移开了:你现在现出真身,我还能帮你跟师尊说一声,关你三个月就把你放出来。
顾淮山无奈地笑了笑:师尊还是不信我?
好吧,不愿意变就不变吧,他看起来很好骗的样子吗?更何况就算是前世真正的小徒弟来了,白日里见到祝真,想到前世那些算不上愉快的经历,池先秋还真想把小徒弟关进这里。
他一拽锁链,把顾淮山送进去:那你进去吧。
顾淮山拖着链子,走到他面前:师尊,你会来看我吗?池先秋神色疑惑,顾淮山又道:你要是不来的话,我就不留在这里了。
什么毛病?池先秋把他推进去:你自己反省一下,我看你脑子不清楚。
然后他迅速退到塔外,要将门关上。
石门很沉,池先秋在推的时候,顾淮山想了想,还是上前帮他推门。
一边的狼崽子不高兴了,他一个箭步上前,推开顾淮山的手:你听不懂人话啊?我师尊让你滚开!
他龇着牙,绿色的眼睛发着幽幽的光,很是凶狠的模样。
顾淮山看回去,碍于池先秋在,没有动作。
池先秋不欲与他多言,将塔门关好,拉住狼崽子的手:行了,走吧,你今晚可以回倾云台去住了。
明澈的月光透过石门上栏杆的空隙,照在顾淮山身上,待池先秋走远了,只听闻一声清脆的响声,缚妖链被他解开了。
这东西困不住他,不过因为缚住他的人是池先秋,他才不敢动作。
他转身,拖着缚妖链这是池先秋送给他的礼物,缓缓走进黑暗之中,锁链在地上拖行,发出刺耳的声响。
被困在这里许久的妖魔们低声交换着有新人进来的情报,他们纷纷摩拳擦掌,准备拿这个新人耍一耍。
但是就在半盏茶之后,顾淮山被众妖魔簇拥着,走上塔内第九层,登上最高的位置。
他才在座椅上坐定,便有一只蜈蚣精凑过来问他:大王,您什么时候带着我们冲出锁妖塔啊?
众妖魔都殷切地看着他,顾淮山恍若未见,低下头,把玩着缚妖链,一甩链子,抽了他们一脸血:放你们出去,会冲撞了我师尊。
蜈蚣精一脸迷惑:啊?
你们是为祸人间才进来的,我不一样。顾淮山扬了扬下巴,仿佛还有些骄傲,我是惹我师尊生气了,被我师尊关进来的。
众妖魔顺着他的话:您是说送您来的那个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