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对上沈逸烬堪称冷漠的眼眸,景寻心下就是一凛。
他尝试唤道:“先生?”
站在门后将身形几乎都隐匿在黑暗里的沈逸烬点头:“嗯。”
“……你还好吗?”
“还好吗?”沈逸烬反复咀嚼这几个字,如果是以往,他大概只会回答“好”或者“不好”,但这一次,他只是偏了偏头,凝视景寻的眼变得愈加深邃,却没有说话。
这完全一反常态。
过了好半天。
他骤然问:“小寻有什么事吗?”
语气还是正常的。
嗓音也是低沉的,像以往一样充满质感。
但饶是接触的人并不多、其实不大通人情的景寻也知道,大哥此时明显是不正常啊!
景寻没有忘记当初跟沈逸烬谈的条件。
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作用。
——他对于反派先生来说不就是用来平复心情的嘛。
只是先生他变化的太突然了……之前也他们从来都没有过相关演练,如今说是平复,该怎么平复?
具体怎么弄?
景寻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不懂的事情,他一般都是直接问。
于是他斗胆回视着沈逸烬:“有什么是我能帮你的吗,先生?”
此话一出,就让对面的沈逸烬顿了顿。
又一道雷声闪过,景寻明显看他皱起了眉头。
……对于沈逸烬这样惯常没什么表情的人来说,一旦这样皱起眉头,那可就太明显了。
他无疑是状况很糟糕,心情很差。
他的一双眼睛也正处于异常的发红状态,比普通人熬了个通宵还要恐怖。
并且,更恐怖的是,就连泛红的眼球也没能掩盖住他眼里的冷。
尤其是他死死地盯着人看的时候,会有一种被生生冻住、转瞬间便被人扼断脖颈的感觉。
景寻的脊背开始有些发僵。
但他的身体仍旧站得笔直。
清亮的眸光也不躲不闪,温和而又耐心地回以直视。
他的想法挺简单的。
沈逸烬都以未婚夫的身份帮助他那么多了,真到自己能发挥作用的时候自己也不能怂啊。
再说上一次发病,面对还是陌生人的自己沈逸烬不是也没有把他生吞活剥了……咳咳,虽然是另一种剥……
等等,该不会平复心情的方式就是那啥啥吧?
……
虽然感觉这有点扯淡。
设定也过于狗血了点。
但好像,理论上……
心情不好的人发泄出来的确会……变好很多?
就在景寻经过一番推理、基本可以确定自己想得没错……就算错了也没关系,至少可以先试一试的时候。
沈逸烬开口了。
开口回答了他的问题:“没有。”
景寻:“?”
“没有什么事的话,”沈逸烬抬手按了按他自己的太阳穴:“不要来打扰我。”
说完,就势就要把房间关上。
景寻:“……”
说实话,也许是先生他一直以来都太过彬彬有礼——他可以不说话。
但从不说重话。
所以乍听这话的时候给人的感觉落差就很大。
景寻觉得,这就好像终于体会到了大反派冷峻的一面、被兜头泼了盆冷水的感觉。
但他也没有忽略房门逐渐掩上时,对方脸上逐渐流露出来的痛苦。
那个瞬间,尽管心里还是不知该怎么做,茫然无措,但景寻还是在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抬手挡住了正要关闭的房门。
紧接着,迎着沈逸烬惊诧和难以置信的目光,景寻把自己单薄的身躯顺着门缝挤了进去。
……
“砰”的一声,实木质的大门在那之后全然关闭,景寻的后背则半贴在墙壁上,不敢乱动。
……进到里面来闻,房间内的香烟味更加浓重。
在此之前,景寻没有在家里的其他地方闻到过香烟的味道,也没看见过烟灰缸一类的物品。
——如果不是在沈逸烬的衣服上偶尔能够闻到一丝丝烟草的味道,他几乎都快忘了对方抽烟的事。
所以先生平时应该是不常抽的。
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吸烟。
确定了这一点,景寻又环视四周,发现什么都看不见。
现在整个书房都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倒是跟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很相似。
其实景寻昨天也有注意到,这栋房子的每一扇窗前都挂有厚厚的窗帘。
沈逸烬看上去不像是讨厌阳光的人,他讨厌的,或许只是外面的闪电……
但为什么不开灯?
这些疑问刚刚升起,景寻就感觉有人徒然向他所在的位置靠近。
……一靠就靠得很近的那种。
顷刻间,耳边似乎响起了对方的呼吸声。
很重。
沈逸烬的声音低沉且沙哑,充满质感。
他声音透着疑惑,轻轻地在景寻耳畔低喃:“小寻?”
“嗯……”景寻不确定地应着,对方异常嘶哑的嗓音让他呼吸都变得谨慎了许多。
他尝试说:“是我,先生。”
“你进来做什么?”
沈逸烬的声音虽然变了,但语调很轻快悠扬,声音里还多了一丝玩味。
如果此时四周不是一片漆黑,如果他可以看见沈逸烬的脸的话,景寻觉得,对方此刻一定是极度疯狂暴戾的表情。
可那是什么样儿的呢?
脑海中都是对方面无表情站在盛光下的高大俊逸,景寻一时之间却想象不出面目狰狞的沈逸烬会是什么模样。
但也正是如此,景寻的心中才突然生出一些悲戚——他想要先生恢复到正常时的模样。
也想让对方摆脱痛苦。
于是他尝试说:“我进来……陪你。先生,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是要我陪你的?”
“什么都行。”景寻在最后打了补丁。
可他话音落下,换来的却是沈逸烬的沉默。
虽然没有出声,但对方的呼吸好像变得更重了,就犹如外面的雨声一样,一种狂躁感被苦苦压制的凌虐气息在空气中火速蔓延。
完全黑暗的房间里,景寻突然感觉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与此同时沈逸烬声嘶沙哑地问他:“什么都行?”
……
其实黑灯瞎火的这样被摸还挺考验心脏的。
但看在长腿先生病了不能自控的情况下,景寻依旧选择原谅对方。
不仅如此,他还抬起自己的另一条手臂,把手覆盖在沈逸烬的大手上面。
五指微蜷,轻轻握住。
景寻确定地说:“什么都行。”
“……”
景寻手掌下面的那只手明显变得十分僵硬,沈逸烬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嘶哑了:“你不怕我?”
怕。
下意识的,景寻脑中出现了这个答案。
可话还没出口,他又突然想起,之前坐在城市的中心、68层旋转餐厅吃饭的时候自己说过的话……他说过,不怕沈逸烬了的。
于是景寻最终说:“现在不怕了。”
……
咔哒一声,屋里的电灯被人手动打开了。
雪亮的灯光从棚顶骤然倾洒下来,对于长期处于黑暗中的人来说有些刺目。
但景寻还是强忍着强光,目不转睛地与沈逸烬对视着。
景寻目光柔和,温柔的好似一汪温暖的湖水。
而现在,那汪湖水中,就映着沈逸烬深深蹙眉、略有狰狞的模样。
不过,这一切并没有对景寻造成什么影响。
至少在沈逸烬的感知中,青年不仅握紧了他的手,还将之从肩头移开,改为双手握着。
……
每到电闪雷鸣、暴雨如注的时候,沈逸烬都会表现出异常的烦躁。
但他所感受到的,又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深得多。
暴雨中有人哭泣有人尖叫有人无声无息。
它们统统都会在这个时间里跳出来,侵占他的记忆,左右他的感知,试图改变他的情绪。
但有一次不一样。
那一次,那青年柔软似水、热情如火。
礼貌得可爱,可怜兮兮的,又……叫人觉得很温暖。
而现在,对方依旧在用那样温暖的目光看着自己。
在沈逸烬目不转睛的盯视中,景寻尝试在不激怒对方的前提下,轻声问着:“先生,你吃药了吗?”
沈逸烬似乎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的问话,微微歪头道:“嗯。”
景寻:“……”
反派先生是需要服用药物的,虽然没亲眼见过他服药,但景寻在对方的医疗报告中看到过医生开出的处方。
因为患者病情不是典型的躁狂症,所以沈逸烬吃的药也只是最常规的那种安抚情绪的药。
很显然,此时此刻应该是没起到什么作用。
景寻心里凉了半截儿,又忍不住为沈逸烬担心起来——是不是雨不停,他的心情就不会好?
“那我们做点什么?”他尝试着询问:“先生你想做什么吗?上一次……”
景寻也是豁出去了。
其实也没什么吧,就是他跟沈逸烬一起去洗澡,然后然后……
反正他们现在都是这样的关系了。
话虽这样说,但真要做什么的时候,相当没有阅历的景寻还是忍不住脸红了。
嗨。
应该不是因为他面皮薄,放不开。
应该是最近他做的那些梦……实在是太刺激、太容易误导他的思绪了!
对面的沈逸烬显然听进去了他的话。
被景寻握住的手竟然开始用力,很快的,就变成了景寻的两只手被对方的大手包裹住的形势……
手背传来的热度让景寻越发赧然羞涩。
虽然,他的视野里,沈逸烬的目光依旧凌厉,发红的双眸中冷得像是在飘雪。
他的耳旁,沈逸烬的气息也越发粗重。
gu903();对方开口问他:“你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