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意叹了一口气,把惊惶的景淮纳入怀中抚慰道,我信。
景淮六神无主地回抱住他,很用力,像是在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抱得这般紧,任平意不免有些意动,秋风迎着他的脸吹来,像是一柄挟着凉意的刀,劈开了往日那些模糊暧昧的光影,露出了隐藏在下面见不得光的东西。
锦儿,他第一次唤景淮唤得这般亲密,跟我在一起吧,我护你。
景淮推开他,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可怕的陌生人,嘴唇不住哆嗦着,唇珠也跟着一抖一抖。
任平意一时冲动地吻了上去,景淮的唇生得饱满又温暖,很适合接吻。
景淮对此做出的回应是咬破他的嘴唇,甩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似乎让任平意清醒了不少,他捂着脸站在原地,没有再逼迫景淮,只是仍在执拗地诉说着自己的情意,锦儿,我心悦你。
他说得很小声,但景淮还是听清楚了。
景淮往后退了好几步,眼里包着泪,强忍着不落下来,他大吼,任平意,你混蛋!
这就是他的好兄弟!乘人之危的好兄弟!
他狠狠擦拭着自己的嘴唇,眼神愤恨地跑开了。
独留任平意一个人在巷子里呆立,良久,他给了自己一巴掌。
景淮这下是真的没地方可去了,他像是海浪中颠簸的一叶扁舟,孤立无援,又无处停靠。
多么讽刺啊!天下之大,他竟无处可逃。
所幸,他身上还有一点碎银子,能够容他在客栈栖身两天。
他一改之前的行事作风,低调得不得了,能在房里呆着他绝不出来。
但他还是为他娘揪心,老老实实地呆了两天后就按捺不住地出来打探消息。
他是不可能再去找任平意的,那么他只剩一个选择了。
詹士府门前停着一辆马车。
宁清远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微斜的夕阳余晖映在他清透的面颊上,越发显得他容色皎洁清致,恍若遗世仙人。
有人被美色所惑,大胆地上前拦住了仙人。
宁清远停了脚步,简单颔首,少主。
莫问摇了几下折扇试图吹散自己的怒气,勉强还保持着公子的翩翩风度,清远,你可把我骗得好苦。
宁清远静静地注视着莫问,我并未对你说过假话。
莫问气结,上次那个微衣是假的对不对?
见真相被揭破,宁清远实诚地点了点头。
莫问第一次讨厌他这副清风朗月的模样,咬牙切齿道,他还是个男人扮的对不对?
又是不否认的回答。
宁清远连搪塞他都不愿意,莫问不高兴地敛了眼目,连告辞都没说一句就走了。
景淮就藏在石狮子后面,偷偷看着一切。心里怀疑着自己的决定,宁清远会不会跟任平意一样做出挟恩要挟的行径?
他在这厢犹豫时,宁清远已经发现了他。
景淮心一横,无论如何他都得知道爹娘的消息,眉眼低垂道,老师,可以收留我吗?
这是少年第一次对他这么尊敬,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少年如此低声下气的样子,仿佛堕到了尘埃里。
走过了好几步后,宁清远才决定将这颗明珠拾起来,进来。
宛若绝处逢生,景淮欢喜地跟了进去。
詹士府虽然不算豪华,几间多余的客房还是有的。
宁清远领着景淮进了其中一处厢房,房间通亮明净,看来时常有人打扫。
若是以往的景淮必定要评头论足一番,可现在一点都不挑剔,丝毫不拘谨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宁清远看到他安之若素的样子,颜色寡淡的唇微微弯起,泄出一抹笑,有事找我的话,我就在你隔壁。
景淮不自觉环胸,小心翼翼地问,老师,你喜欢男人吗?
宁清远定定看着他,景淮的眼神不似过去那般纯透了,可宁清远依旧能一眼看出他所有的想法,他听自己答道,不喜欢。
景淮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再次看向宁清远时,露出一个感激又讨好的笑容。
宁清远怔了怔,原本朝着外面的脚尖调转了个方向,他坐下,给自己也倒了杯水。
景淮紧盯着他,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宁清远呷了口水,道出了景淮此时最想听到的那些答案,你娘还在宫里软禁着,你爹下落不明。
景淮的茶杯掉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
他设想过比这更糟糕的下场,可当亲耳听到时还是无法接受。
宁清远的话并没有说完,此次谋反的事还未明了,皇上已派大理寺徐常卿去营地一探究竟。
景淮已听不大明晰后面的话了,像是受到惊吓的人对周围的事物反应迟钝。情急之下,他拉住了宁清远的手,眼睛里的光凝不起来,像是在看宁清远,又像是没有,我想见我娘。
宁清远叹了口气,你现在还不宜出面。
云明皇性子多疑,若定远侯真的谋反了,那么第一个处决的便是他的独生子。是长公主以自己的性命相抵,才换来云明皇的一时慈悲,没有下令捕捉景淮。
一阵凉风袭进房间,景淮刚刚出的一层冷汗被吹干,带走了他体表的全部温度。
他打了个寒颤。
有些迟滞的思维,因为这种冷,渐渐清晰起来。
我要去军营。
第47章锦绣花(十三)
晨光熹微,景淮在收拾行李,两人份的。
昨日宁清远说会在今天早朝时求一个恩典,然后跟他一起去军营。
景淮同意了。
虽说皇帝放弃了将景淮软禁在宫的想法,但景淮要想自己一个人出城也是非常难的。
由皇宫到上京城,囚笼不过是变大了一点,却已经是皇帝最大的慈悲了。
景淮自嘲一笑,以前在这上京瞎玩的时候也没觉得这里是个囚笼,心境到底是不同了。
宁清远下朝回来时步履略有些匆忙,脸色冷凝着,看见景淮的时候步伐一顿,接着放缓了。
景淮将包袱打了个结,冲他嫣然一笑,我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宁清远却摇摇头,不去了。
景淮正往肩上跨的包袱因为动作的停滞挂在了半臂上,你不想去了?他以为宁清远反悔了。
也是,他们之前还是敌人,人家又凭什么帮他?难道就为了那点微不足道甚至他觉得并不存在的师生情?他这样想着,安慰着自己无所谓,他一个人也可以,可心里却有一种又酸又涩的感觉蔓延开来。
宁清远定定看着垂头丧气的景淮,他那双浅透的眼瞳倒映出眼前少年的眉眼,便如同一团明色的松脂,囚困住了无路可逃的小小虫豸。
他告诉了景淮他在朝堂上知晓的事。
景淮浑浑噩噩地走在大街上,此时下着雨,街道被打湿,路上的行人只有他一个,他走路的姿势很颓废,丧失了以往的意气风发,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一般,如同一具毫无灵魂的行尸走肉,可这具躯体又保留着丁点意识驱动去往一个目的地。
他的眼神空洞无神,灵魂却在疯狂地嘶吼呐喊着不甘。
他家老头子,死了!
娘亲在朝堂上撞柱而亡!
gu903();义兄,被抓进大牢里生死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