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宜半睡半醒之间,断断续续的做了一夜噩梦。
梦中皇帝依旧隐在半明半昧之中,他的手还握在她的颈上不断聚拢,即使梦境恍惚,依稀还能觉出些难以喘息的痛苦。
而后闪过的,是满脸泪痕的母亲、皱眉训斥的父亲,以及不断愤怒叹气的兄长,这些人的脸在她跟前一一越过,又不断交叠,走马观花似的,让人眼花缭乱。
她心中焦急,想摆脱掉皇帝的束缚,但是怎么挣扎也甩不开,她又想伸手抱抱母亲,但母亲却越离越远,身影逐渐消失,无论她如何呐喊,也不肯再出现。
这样错乱复杂的感受太过真实,直到她醒来,仍觉得似在梦中。
她的头还有些发懵,但幸好没有因为昨夜挨过冻,就再次缠绵病榻。
或许是昨夜那碗药起了效用,江知宜暗自庆幸,抬手拭了拭额上的虚汗,朝着殿外抬声喊了句“采黛”。
殿外无人应声,但没过一会儿,便进来一个从未见过的宫女。
她面上不带一丝笑,恭恭敬敬的朝着江知宜行过礼,才应:“姑娘醒了?奴婢这就伺候姑娘盥洗,殿外李公公正等着送姑娘去凝翠宫。”
“我的侍女已经去了临华宫吗?”江知宜出言只问采黛,却并不关心自己要去哪,毕竟这并非她所能决定之事,况且身在他人控制之下,去哪又有什么分别。
“奴婢只是奉命伺候姑娘,其它一概不知。”那宫女声音干脆,其中不掺杂一丝情绪。
江知宜略微点头,也不欲为难,自顾自的朝着外面张望,但并没瞧见采黛的影子,倒看到在檐下不断踱步的李施。
既然要送她去别的宫殿,那采黛已经被送去临华宫了吧。
皇上的动作可真快,昨夜刚说给她准备好了去处,还要用采黛当幌子,今日就已经开始着手了。
只是不知道,那假扮她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当真能瞒过宫中众人,让别人都以为她这个镇国公家的小姐,正老老实实的住在临华宫养病吗?
想着,那宫女已经端了热水进来,她干活极为利索,也不多说一句话,如同提线木偶一样,只管做着自己的事,伺候江知宜盥洗、换衣之后,便领头出了大殿。
外面又下起雪来,不似前夜的堆银砌玉,倒像是细小的盐粒儿从空中撒下,沾衣即化,留下星点冰凉之后,再不见踪影,连地上都不曾落下它们的痕迹。
李施亦步亦趋的为她撑着伞,不敢有半点儿怠慢,一路滔滔不绝的说着凝翠宫的好,直到趋近殿门,才止了口,笑吟吟的要引她进去。
江知宜停在殿门前,打量着凝翠宫的一切,目光最终落在宫殿的长廊,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她还是望见殿门前挂着个金丝鸟笼,衬着雪光,仿佛在熠熠生辉。
她嗤笑一声,又去看宫殿的朱墙绿瓦、勾角飞檐,那檐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飞鸟,正欲展翼而飞。
仔细想想,不管是这个宫殿的样子,还是这宫殿的名字,都是实实在在的嘲讽,被迫困于这儿的孤鸟,如何有凝翠的生机,如何像飞鸟般振翅?
“江姑娘,咱们进去吧。”李施收起伞,出言催促。
江知宜转身望向身后宫阙,巍峨楼殿、城高池深,无论站多高,恐怕也望不尽这重重深宫。
她怔在那儿,细雪顺着油伞簌簌而下,洋洋洒洒的,胡乱飞舞着,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模糊了一般。
她仰头望天,将手伸出伞外,想要用手心接一接飞舞的玉鳞,但等了半晌,只落得满手的冷润。
不知过了多久,江知宜才回过神来,轻声应了声“好”,拢紧身上衣衫,义无反顾的抬脚迈过了宫殿门槛。
而正对着凝翠宫的斜角长道上,闻瞻正立在那儿,看她一步步踏进自己所设的囚笼之中。
“皇上,外头冷,咱们在这站了这么久了,还进去吗?”候在一旁伺候的小太监弓腰询问。
闻瞻没有应声,其实在江知宜刚到殿门之时,他就已经站在了这儿,不过是被这漫天细碎的雪晃了眼,一时忘了进去。
“皇上……”小太监又唤了一声,将手中的伞往他身上倾了倾。
“罢了。”闻瞻如梦初醒似的,又往凝翠宫匆匆扫过一眼,才道:“凝翠宫的事情,一点儿也不许传出去,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的走漏了风声,也不必回朕,直接解决了就是,左右管不住嘴的人,留着也是无用。”
“是,奴才明白。”小太监连连点头,随着他调转方向,往凝翠宫相反的宫道上走去。
“临华宫的一举一动,也不能放松,至于镇国公家的公子江知慎和离王之间的来往,暂且缓一缓,切勿打草惊蛇。”
闻瞻细细交代过,撩袍刚走了几步,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嘱咐道:“着人将凝翠宫的名字改了。”
“皇上您要改成什么?”小太监微微抬头,半眯着眼遮挡飞雪,竖耳听得仔细。
闻瞻停下脚步,举目环顾漫天银砂,若有所思的回应:“就改成玉鸾宫吧。”
第9章亲吻(小修)会不会伺候人?
玉鸾宫内,云顶檀木为梁柱,重重锦布为帘幕,触目之处皆是暗沉之色,不见一点儿光彩,连空气好像都是压抑着的,让人觉得沉闷不堪,
殿内弓腰垂头候着四个太监和四个宫女,他们与旁的宫人不同,皆着深色素衣,面上不喜不惊,没有任何表情,但又恭敬万分,见江知宜进来,纷纷跪地行礼,在得到起身的回应后,继续平静的立在一旁。
江知宜本不期盼要与外人有何交流,既然他们沉默少言,更是再好不过,还省得自己再花费心力应付无关之人。
她朝着众人扫过一眼,勉强看了个眼熟,不管李施还在热火朝天的交代宫人如何伺候,也不管她每走一步,便跟着她行一步的宫女,自顾自的进了内殿。
被当做鸟雀豢养的人,用不着知礼知事,最好连自己的心思都不要有,还用得着再给谁面子吗?
内殿与外殿的装饰大同小异,都是黯淡无光的颜色,不过地上铺就的绒毯、墙上挂着的锦绣壁毯,倒是让江知宜吃了一惊,因为她着实没有想到,困鸟还有此等待遇。
跟着她进来的宫女扶着她在桌前坐下,适时的递上杯热茶,江知宜伸手接过,但那茶还没来得及进她的口,便听殿外李施的声音突然响起。
“江姑娘,皇上着人传话来,正和殿还有折子要看,这会儿先不过来了,兴许晚上会再过来,姑娘提早准备准备,奴才就先退下了。”
江知宜手上动作一滞,茶杯险些滑落,最后虽未落地,但半杯热茶直接浇到她的手背上,灼出一片微红,在白皙柔嫩的肌肤上格外显眼,她却恍若不知,低头轻轻抿了口茶,咽下适才的慌乱。
既然进了这凝翠宫,便知道有些事早晚会发生,不是吗?
直到出了凝翠宫,李施脸上的笑就没散过,兴冲冲的,带着些得意,好像碰着了什么了不得的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