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镇国公府接连几代,辈辈皆是为朝堂尽忠之人,谁承想到了他这儿,反倒出来这样个逆子,他不知道皇上何以为这逆子隐瞒,特意传旨为逆子正名,还说什么这是心怀救国之心,救国救国,若真是救国,又何以同谋反之人搅和?
“人都不在了,你现下计较这些,又有什么用处?你是想让他,死都死不安心,要让他知道,他的父亲只当他是不孝逆子吗?”江柳氏对他所言颇为不满,哑着嗓子同他对峙,恨他都到了这个地步,还在想着这些身外之事。
“我不说,我不说他便没有行大逆不道之事吗?他这一时糊涂不要紧,可牵连的是整个镇国公府,若今次当真因为他的所作所为,镇国公府落得诛杀满门的后果,又背上谋权篡位的逆贼身份,你让我下了九泉之下,如何向祖宗交代,如何向先帝交代?”江载清仍处在气头上,抬手指着江柳氏,说出的话并不大好听。
身在朝堂,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他在官场多年,处处小心行事,却没承想,因为自己儿子的一时糊涂,差点毁了整个镇国公府。
“你如何向祖宗交代,如何像先帝交代我不知道,我只问你,等你下了九泉,如何同你的儿子说,说你恨他行了大逆不道之事,说他不配身为你的儿子吗?”说着,江柳氏又忍不住垂下泪来,抓着帕子的手不停的颤抖着。
说她女人家见识短她认了,她实在不懂,唯一的儿子已经不在了,连皇上都要为她这儿子正名,怎么他这当爹就如此心狠,死抓着不放,硬要认定自己的儿子罪孽深重。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怪江知慎行违逆之事,另一个奋力维护江知慎,两人僵持着,谁都不肯想让。
“别吵了,别吵了。”江知宜抬高了声音阻拦,她在提起兄长离世的事情之前,原本担心的是父亲和母亲会为此难过,却不曾想过,两人会因这样的事由争吵。
她抬手抹一把眼泪,满面皆是失望,直直的盯着江载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可能保持平淡的说道:“父亲,兄长他死了,他已经死了,已经化成一抔黄土的人,什么都没有了,您又何必如此,镇国公府的名声,对于您来说,就如此珍贵吗?”
珍贵到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他不是去想想人因何而死,而是执着于因为兄长,差点使得镇国公府沦落危险之中,兄长他的确有错,但人已经死了,一个死人,还不能获得他几分谅解吗?
江载清被他问得一时语塞,混浊的双目中热泪滚烫,他垂下头,不由往后撤了两步,抬袖偷偷掩住自己这般模样,未出声回应。
镇国公府的名声对于他来说自然是珍贵,他心里也一直怪那逆子罪孽深重,可嘴上的话说得再难听,他心中的难过却不比她们娘俩少一分一毫。
那是他的亲儿子,他自小尽心尽力教养,将之从呱呱落地的婴儿,养成如今意气风发的模样,他还没来得及看其成婚生子,没来得及见其有一番作为,就这样白发人送黑发人,连最后一面儿都不曾见上,难道他就不难过?
江知宜瞧出他的失态来,自知刚才的话有些言重,她走上前去,拉住江载清的手,温声乞求道:“父亲,我没有责怪您的意思,只是……只是想让您想想,兄长他走到今日,必然也是难过的很,现下他人已经不在了,就莫要责怪了,好不好?”
江柳氏也随之走过去,将手附在两人紧握的手上,抽抽搭搭道:“现在家中只余下咱们三个了,还在意那些身外之物做什么,如今还能重聚在一起,旁的事又有什么重要?”
“旁的事不重要、不重要。”江载清终于抬起头,已经是泪流满面,他颤颤巍巍的拉住两人,只道:“我这一辈子,该得到的什么没得到过,如今竟还被这些事情左右,当真是糊涂、糊涂……”
说着,他瘫坐在一旁的圈椅上,言语之间是藏不住的失落,他拍了拍江知宜的手背,沉声道:“我听宫中的人传信,说你兄长死的突然,当时无奈被葬于乡野,明日我就去张罗,向皇上请过命,便将他的坟迁回来才是。”
提起闻瞻,江知宜手上一顿,神情有些不自然,她渐渐止住泪,弯唇冲他笑笑,只道“一切都听父亲的”,再无别的话。
江柳氏早就想问她在宫中的事情,此时瞧见她的小动作,更是担心,急不可耐的想知道她入宫之中的种种。
江柳氏抹了把脸上的泪,朝着江载清使了使眼色,寻个由头将他支走,只道:“宫中不是来了送卿卿归家的人吗,你且出去招待招待,没得让那些人觉得咱们不敬重皇上,我同卿卿再聊些别的。”
江载清领会她话中的意思,点点头之后推门出去,只留下母子二人,去谈一谈那些有关江知宜在宫中的事情。
第74章变化将两个多嘴多舌的婢女打发了……
屋内只余下江知宜和江柳氏两人,江柳氏望她一眼,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旁,欲言又止的询问:“你与皇上……他……”
江柳氏吞吞吐吐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问出口,原本母女之间是最能说私密之话的,但到了这会儿,她却不知该从何问起,儿女大了总有自己的心事,即使是作为母亲,也怕问得不对,戳中她的伤心事,又让她难堪。
“母亲。”江知宜早已明白她将父亲支出去的目的,出声打断她的话,唇畔勉强扬起些释然的笑意,只道:“我同皇上已经……已经两清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面上将两清的话说得十分轻易,但有些事情,当真可以两清,当真可以过去吗?
江柳氏一怔,没想到江知宜会说出这个来,但她是个明眼人,品出其中的两清是什么意味,继续问道:“皇上要替你兄长正名,是不是因为你的缘故?”
她轻叹一句,只觉他们为父为母的太不称职,平白的要自己的爱女为了他们牺牲,他们却没有定点办法,于是继而出声劝道:“别因为旁人,委屈了你自己才是。”
“母亲,别再问了,既然我已经回来了,从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江知宜垂下眼睑,有意躲避似的不欲再多言。
这样的话都说出口,江柳氏没法子再多问,只是将江知宜揽进怀中,用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肩,温声道:“那就让那些子糟心事都过去,往后咱们一家三口,清清静静的过日子。”
“我看成。”江知宜往她怀中依偎,带着小女儿的娇嗔姿态,而后又道:“不过有件事儿,还得请母亲帮忙,说服父亲才是。”
说着,江知宜把自己带了侍从回来,并要将他们安置在府中的事情告知了江柳氏,江柳氏本以为是何大事,听完她这话,压根不曾将这样的事放在心上,立即答应会替她同江载清说,用不着她担忧。
解决了这桩心事,有关兄长的离世也已摊开说过,江知宜才算安下心来,至于她在宫中的种种,之所以不说,是因为她既不想让母亲因此伤怀,更是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那些事情并非她三言两语可以说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理清楚的。
她不愿说,江柳氏也不再相问,甚至打算得了空便叮嘱府中上下,任何人都不可提起此事,只当这是一场已经过去的闹剧。
江柳氏心中想得圆满,但镇国公府上下这样多的人,谁都没法子堵住所有人的嘴,她越是担心,这样关不住话匣子的事发生的越快。
两人在房内说完贴心话,便往中厅去招待宫中来的人,却在不经意间,正撞见有婢女正在嚼舌根。
她们与多嘴之人只隔了一道连接月门的墙,只需稍稍停步,就能将墙后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诶,你说,小姐为什么突然从宫中回来啊。”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传来。
随后便有人紧跟着附和,“还能因为什么,要我说啊,指定是皇上已经厌倦了,又觉得留她在宫中事多,这才将她打发了。”
“怎么可能?咱们小姐那容貌姿色,还能让人厌倦不成?”先头说话的人不信那话,急忙出言辩驳。
她的同伴似是早料到她会说这个,“啧啧”两声之后,继续刻薄道:“怎么不会?那后宫是什么地方?佳丽三千,个个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皇上岂会只喜欢一个,况且小姐那样的病怏怏的身子,咱们都是清楚的,留在宫中岂不晦气?”
说着,那婢女似乎还甚是为江知宜担忧,叹声道:“小姐也是不容易,她这回回来,以后就只能是守在镇国公府了,毕竟皇上要过的人,谁敢碰?”
两人你一、我一语,旁若无人的谈论着,江知宜皱了皱眉,正想着应当如何解决,就见江柳氏脸色铁青,双手止不住的发抖,对着那道墙抬声呵斥:“是哪个嘴碎的糊涂东西在这儿嚼舌,给我滚出来。”
听见这突然响起的训斥声,两个婢女下意识的想要逃,但声音就在耳边,她们自知躲不掉,战战兢兢的从墙后出来,偷偷望两人一眼,二话不说,“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上,颤抖着声音叫了声“夫人、小姐”。
江柳氏轻嗤一声,也不说话,转头示意随侍的婢女,“去,给我瞧瞧,这两个糊涂东西的嘴,是不是合不上。”
掌家几十年,又是出身于名门贵族,江柳氏一向冷静自持,鲜少出现如此生气的时候,更别说如此直接命人打婢女的事情,她整张脸都是愤怒的神情,原本沉静的双目扬起惊涛骇浪。
侍女闻言一愣,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上前便抓住那嘴碎的婢女,作势要撕烂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