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峰在外等候,他是四个人里唯一没进里间房的。
见薛放出来,戚峰问:“怎么样?你为何不叫我进去听?那杨易怎么就可以?”
薛放叹气:“我如今后悔了,不该叫他进去。”
戚峰以为这是好话,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就是说嘛,你才跟他认识几天?何况那小白脸有什么好的,我们才是手足同僚!”
薛放道:“他会医术,你会吗?”
戚峰道:“我会武功,他会吗?”
薛放忍不住又叹息:“你这份自大乐观,连我也是自叹不如。要是隋嬷嬷学点儿你的心粗就好了。”
戚峰这才露出忧虑之色:“嬷嬷怎么了,我总觉着这两日他有点反常。”
“连你也察觉了,可见是真反常。”薛放说着,往后瞟了眼:“希望过了今夜,他可以恢复如常。”
话虽如此,薛放心里清楚,有些裂痕留在心里,是一辈子也无法愈合的。
那恐怕是连杨仪都无能为力的伤势。
戚峰陪着薛放往回走:“你的眼睛可好些了?杨易该不是招摇撞骗的吧。”
“他要是招摇撞骗,我把他从蓉塘带来郦阳是为什么?”
“好玩儿吧,”戚峰回答,又道:“总不成也是因为看上了他的狗。”
薛放几乎给一口气噎着:“我看你年纪不小了,也该找个女人成家了,免得整天惦记人家的狗,叫人以为巡检司净出些怪胎。”
戚峰摸不着头脑:“你这话没道理,我喜欢那只狗子,跟娶亲有什么关系?从狗转到女人,这转的可够生硬的,总不成是十七你想女人了吧。”
薛放刚要啐他,眼前模模糊糊看到一道人影:“咦……”
戚峰顺势看去:“哟,小白脸。他旁边的是谁?桑老头子?”
薛放忙拉了他一把,叫他不要高声免得惊扰到对方。
戚峰会意,放低了声音道:“你说巡检司都是怪胎,难道这杨易不怪?他要是不怪,那一向不爱搭理人的桑老头怎么偏偏会跟他说话?”
其实杨仪也没想到会遇到桑冉。
从监牢出来,其实也不想回房,她毫无睡意,方才敷衍薛放说乏累,那不过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无力感,沉沉地压着她。
她从未见过曹方回,但从别人的口中,从她所见的曹方回留下的东西里,她能感觉到那是个极聪慧、能干的女孩儿,令她自愧弗如。
然而那个明明比许多男人都强的女子,最终竟是这样一个惨然令人无语的结局。
被逼迫,被侮辱,死后还要被玷辱名声。
当然,真相揭开,所有作恶的人都逃不了,可这么做有什么用?那女孩儿陨落则陨落了。
她做不到薛放那样清明果决,嚄唶快意,她只是郁郁不可抒怀。
夜风中送来一阵有点呛鼻辛辣的烟油气息。
白天在薛放房中,见到桑冉之前,她也闻到过这气味。
杨仪抬头,竟见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那引山泉水养大头鲤的院子,她诧异地站在门口,转头却见院中有一点光,明明灭灭。
杨仪一惊,本能地想到薛放说“月半,鬼也现形”的话。
毕竟曹方回死的那样凄惨,今晚又是仇人汇聚之时,她会不会……
“还没睡?”
哗啦啦的清脆泉声中,沧桑沙哑的嗓音从院内传出来,那一点光长久地亮在了那里。
杨仪这才反应,原来里间是桑老爷子,她走近几步,看清楚那点光是他拎在手中的烟斗。
“老爷子。”杨仪立住,鞠躬行礼。
桑老爷子坐在石凳上,这会儿便用烟斗敲了敲旁边的空凳。
杨仪走了过去。
“巡检司今晚上热闹的很,”老爷子深吸了一口烟,烟气弥漫,“你也跟着旅帅看热闹去了?”
杨仪无声一笑:“您老都知道了。”
桑冉道:“做这行久了,总会嗅到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何况我就算不知案情,好歹对于薛十七郎的行事也有所了解,他这个人做事是最利落果断的,白天叫隋队正出去撒网,今晚怕是一把子收网了。”
他的话有趣,杨仪便只默默听着。
“闻不习惯?”桑冉抖了抖眼袋,转头看杨仪。
“还成,只是这抽多了对身子不好,您老别怪我多话。”
“你是大夫,说这些自是好意,我难道老糊涂了再怪你?”桑冉悠悠地说:“我原本不好这个,后来发现这东西能盖住尸首的味道,不过到这会儿,我连尸首的味道都有点闻不出来,只有这烟油气最习惯。”
杨仪沉默,耳畔只有山泉水哗啦啦的响声,时不时有大头鲤浮上来,打个水花。
桑老爷子道:“这儿好不好?”
杨仪忙道:“很有意境,且别致。”
桑冉道:“那女娃子,可惜了。”
杨仪心一抽:“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