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咳嗽并非是假装的,而是因为过于紧张,加上她先前本就强忍着,此刻心乱如麻,一时咳的伛偻了身子。
一只手在她腰间轻轻一扶,同时另一只手在她背上贴落。
她咳的泪影婆娑,只瞧见那熟悉的墨绿色的戎袍,跟腰间镂纹泛黑的银带扣。
杨仪突然想起之前人群骚动的时候,薛放于万人丛中游刃有余,揽着她一跃而起。
她真是无比的羡慕他有这样的体格跟本事,她自己练“八段锦”,唯一的希望是让自己的呼吸顺畅,体质略好些,跟薛十七相比,何止天壤之别。
此刻,她感觉那只能抗万钧之力的手在背上抚过,他在尽量把力道放轻,试图让她舒服些。
杨仪心想:十七郎……不会对她如何,至少现在是这样。
他对她甚至称得上“体贴”。
狄闻关切地:“杨大夫怎么了?”
薛放一边给她顺气,一边说道:“他就是这老毛病,体质很不好。虽然能救治无数人,自己却是这个样子……简直造化弄人。杨易,弄点水喝?”
狄将军忙道:“来人,上茶!十七……让杨大夫坐!”
薛放拉着她到前头的扶手椅边儿上:“快坐下!”
杨仪逐渐平静下来。
“多谢旅帅,多谢将军。”她的声音沙哑,手还有点抖,从袖内掏了好一阵才把手帕拿了出来:“将军面前,不、不敢……”
“少啰嗦,”薛放不由分说把她摁到椅子上,自己把她手里的帕子抢了过来:“别动。”
薛十七郎俯身,给她擦那挂着残泪的眼睛。
他的动作并不算温柔,但对她来说已然超过。
“旅帅……”杨仪仰身躲避。
薛放不管那些,甚至嫌她乱动,把她的下巴捏了一捏,将她两只眼睛跟半张脸都擦过了。
正侍从端着茶来到跟前,看到这情形,竟不敢张嘴,十七郎把帕子放到杨仪手里,回身取了一杯茶,旁若无人的:“喝一口吧。”
杨仪知道他此时对她好,但……也没指望好到这种无微不至的地步。
尤其还当着狄将军跟邹永彦的面,狄闻那边她不敢抬头去看,邹旅帅就在旁边不远,嘴巴惊讶地向下抿住,眼睛却截然相反地向上瞪大。
这恐怕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薛十七郎如此体贴入微地对另一个人,就算是跟他形影不离的隋子云、戚峰,也未必劳他这般相待。
狄将军一贯的老谋深算,当然不会像是邹旅帅那样惊愕外露,可他还是忍不住轻咳了声。
薛放听见,转头看向狄闻:“您怎么也咳起来?您这老当益壮的,比杨易强多了,这会儿可别东施效颦啊。”
杨仪一听,几乎又忍不住。
狄将军却笑道:“东施效颦,我还西子捧心呢,你小子嘴里总会蹦出些出人意料的词。贻笑大方。”
薛放道:“这儿也没几个人,爱笑笑吧。”
他这么一说,邹永彦反而不敢笑了。
狄闻不管十七郎,只问杨仪:“杨大夫好些了?”
杨仪正抿着水喝,闻言站起身来:“多谢将军,已然好多了,草民一时失态,还请见谅。”
“无恙最好,”狄闻颔首:“那方才本帅所问之事……”
杨仪平静地回答:“回将军,草民亦知道这京城太医杨家的名头。但我这种出身寒微之人,又怎会跟赫赫有名的杨家有所牵扯呢,再说草民这辈子、从未去过京城,所以……咳……”
“哦,”狄将军长长地应了声:“也是,天底下姓杨的何其多,不过只是看你的医术超群,一时就想到了杨家而已。”
薛放在旁静静听着,此刻接茬:“将军,您这次怕是看走了眼,杨易要是太医杨家的人,至于这孤零零一个无家可归四处流浪的?再者,瞧他这幅模样,风雨大点儿也能要他的命,杨家的人岂会这样体虚。”
“你难得有两句正经的话,”狄闻看向杨仪,感慨道:“说起来,那太医杨家如今也有些人才凋零,大不如前了,据我所知杨家长房杨达资质平庸,他的两位公子,只有长子还在太医院,这也大抵是仗着家门的渊源,二公子竟是完全不通医术,只是游手好闲……二房的杨登本来前途无量,谁知偏偏命途多舛,如今膝下只有一位小姐。这太医院正堂的位子,他们杨家却是想也不能想了。”
杨仪听到他说“二房杨登、一位小姐”,长睫蓦地抖了两下。
薛放没吱声。
不过狄将军却留意到了他:“十七,你们家里也跟杨家有些渊源,此刻你不言语,总不会是因为我批驳他们,你小子心里又憋着骂人呢?”
薛放这才抬头:“我出来的早,谁知道府里跟哪家渊源不渊源的,犯不着为他们骂人。您也未免把我想的太坏了。”
狄闻笑道:“你这性子很有点像是你爹,我可不敢掉以轻心,谁知道你什么时候憋出坏来。”
薛放嗤道:“知道,在您心里只有韩青才是个乖宝宝。哟,人真不可念叨。”
说曹操,曹操就到,韩青从外间走了进来:“将军,已经送了三位头人。”
狄闻点头:“他们怎么说?”
韩青道:“龙勒波说,请将军参加晚上的传火礼,说什么……要借将军您的威煞来震慑作祟的鬼魅。”
狄闻道:“他说的莫非是那个罗刹鬼的传闻?”
“外头的那些百姓也正因为录奕的死议论纷纷。”韩青皱眉:“那三位头人看着也仿佛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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