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父满意颔首,道:“下去?吧。”
他本意是培养大女儿入朝堂,虽然阴差阳错成了三女儿,但也没关系,左右都是他的女儿,是烟家人,那就够了。
烟楣离开书房以后?,回了她的新雨院。
她院中的丫鬟与小厮是整个烟府中最清闲的,她整日不在?府内,他们便自己?懒散的坐在?一道说话,烟楣回来,这群人便赶忙凑过来,问要不要打水沐浴,用膳之类的。
烟楣从国子监出来后?忙了整整一个白?日,酷暑难熬,国子监的学子服又?闷热沉重,汗水浸的后?背都是湿的。
旁的人去?烧水做饭,小桃红来为她解下厚重的衣裳。
“我自己?来。”烟楣摆了摆手,道:“去?开一下我的库房,给大姐姐添妆。”
她现在?也有自己?的库房了,里面放着之前季妄言赏她的银子,和每月烟家发的月俸,以及烟夫人赏她的一些?金玉首饰,其余的一些?零零碎碎的,比较值钱的琴谱棋谱,古画。
她其实没多?少好东西,但向来姐妹添妆都不需要放什么?银钱,那都是长辈给的,她只需给点有心意的东西、面上过得去?就行。
烟楣的大丫鬟,小桃红闻言“哎”了一声,喜气洋洋的去?开库房。
烟楣在?里面挑了一本琴谱,琴谱是周姨娘费尽心思给她得来的,这原先也是她最珍视的东西。
周姨娘原先是小门小户养出来的女儿,也是嫡女,弹了一首好琵琶,烟楣自小便也跟着学琵琶,一些?其他乐器她都有涉猎。
这本是她婚嫁时最大的优势,是她身上最华丽的点缀,是其他姐姐妹妹们都嫉妒的东西。
但到了今日,烟楣一点都不在?乎它?了。
她以前没见过这世界,懵懵懂懂踉踉跄跄,也不知道自己?该要什么?,但是她昨日跟着季妄言整理了所有关于贪污案的事情之后?,她便下定了决心,要做一个好官。
她要做一个如同季妄言一样的好官,敬兵爱民,什么?样的苦难都挡不住他。
她用不上这琴谱了,她再也不会拿这些?东西去?取悦别人了。
烟楣道:“把这琴谱装上吧。”
一旁的小桃红想?说一句“这琴谱好贵”,但见烟楣满脸不在?意,又?咽回去?了。
她隐隐觉得,姑娘变化很?大,与以前虽是一个人,一张脸,但却瞧着大不相同,以往姑娘受了一点委屈便哭,遇事总慌乱,瞧见什么?都怕,现在?却好似,好似——
小桃红琢磨了半天,琢磨出了四个字。
胸有成竹。
她们说话间,小桃红取来了一个精美的檀木盒子,将琴谱装好,又?去?领了冰来——她们姑娘现在?也有冰用啦!是最大块的冰,一端进来,拿瓷盆一装上,厢房中立刻凉下来了。
烟楣沐浴洗漱过后?,随意用簪子把发鬓攒起?,捞了一件绫香缎中衣穿上,用过膳后?,便披了一件青色雪绸上绣银色竹叶的书生外袍——这种款式男女皆可穿,如骑马装一般不分?性别,烟楣自去?国子监读书后?,便叫小桃红备了两件,方便她外出行走。
毕竟襦裙之类的动起?来太繁琐了。
她漱口后?,已是酉时末,便带着她的添妆去?了烟桃的院里。
烟桃是在?主院里的,随着烟夫人一道住,烟楣要去?见烟桃,就要先去?见烟夫人。
她虽已为官,但毕竟是家中孩子,平素不在?家中晨午定省便罢了,现下来见烟桃,也没有到了主母院里却不拜见的道理。
不过烟夫人今日不在?,烟夫人旁的管家嬷嬷来见了烟楣,与烟楣笑着说道:“三姑娘有心了,夫人今日去?为大姑娘挑选出嫁时要备下的东西,现下还在?商贸街,未曾回来,待到夫人回来,老奴会与夫人禀告姑娘今日来寻她的事的,三姑娘只管去?寻大姑娘便是。”
烟楣便行礼,嬷嬷忙不迭的避开,又?向烟楣行礼。
待到烟楣走了,嬷嬷目送她进了烟桃的院子后?,才小心的拍了拍胸口。
她儿子是家仆,跟着二公子办事,她儿子听二公子讲过,他们家三姑娘现在?跟着太子做大事呢,然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没瞧见今日给新雨院的冰都是最好的吗?
日后?他们烟府三姑娘可要成大官啦。
一个嬷嬷都是如此,下面的那些?丫鬟们更?是如此,哪怕是烟桃的贴身大丫鬟,都对烟楣恭恭敬敬的。
唯有一个丫鬟,在?烟楣来的时候悄悄躲起?来了——那是之前,在?跑马场,烟楣去?找周行止时,烟桃派出去?的丫鬟。
这个丫鬟当时一路上一直在?给烟楣上眼药,说酸话,引的烟楣回来后?大哭了一场,后?来又?奉烟桃的命,去?周行止家里提前请来了周行止,撞到了烟楣与太子在?马车里,这丫鬟在?烟楣和周行止之间搞了不少事,现在?烟桃势弱,怕烟楣来清算她,故而?跑的很?远,都不敢冒头?。
烟楣根本不知道一个小丫鬟的惶恐,她此次是来给烟桃送添妆的,她明日一大早又?要走,去?寻季妄言办案,还要抽空去?找周行止,与周行止说退婚一事,和烟父有意收周行止为学生的事,根本没有时间来送东西。
还是趁今天晚上一道办了。
烟桃的院子种满了倒钩子悬挂白?蔷薇,爬满了整面墙壁,夏日晚间中迎着月光开的皎皎,绿叶白?花,芬芳馥郁。
烟楣来了之后?,丫鬟便将烟楣往厢房里带,但烟桃没有出来迎接。
以往烟桃是最重礼数的那个,不管何时何地,和谁在?一起?,都礼数周全,笑眯眯的与人讲话,绝不可能人到了厢房门口,她这个主人还不迎出来。
门口的丫鬟便引着烟楣进门,一边进来一边陪着笑脸道:“近日暑气盛,姑娘厌夏,不爱出来走动,还望三姑娘海涵。”
烟楣自然海涵,只笑着点头?道:“无碍。”
说话间,她们从外间进了内间里。
彼时已是酉时末了,天边暗下来,窗外彩霞满天,厢房内没点灯,一个单薄的黑色影子便坐在?窗户旁边,一道残阳铺人身,身负晚霞面匿暗。
随着烟楣走进来,窗边的人缓缓回过头?来。
一张面若死灰的脸露在?了晚霞中。
极致艳丽的红霞落到她苍白?消瘦的面上,她麻木无神的瞳孔在?看到烟楣的一瞬间骤然亮起?,干到起?皮的唇瓣抽动了两下,定定的望着烟楣那张娇柔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