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汤药端到苏长乐面前的宫婢,正是林皇后新选的陈姑姑。
苏长乐看着眼前冒着热气如酱油般浓稠的汤药,面色微变。
林皇后自然不会蠢到赐她喝打胎药,但这药恐怕也真不是单纯的止害喜偏方。
恐怕掺了什么能让她慢性中毒,或是过几日才会发挥药性,让她滑胎的东西。
林皇后见苏长乐迟迟不动,不禁温声劝道:“太子妃这是怎么了?这药可得趁热喝才行,若是凉了可会苦上许多。”
苏长乐微微攥紧手中帕子,撒娇道:“皇后娘娘,这药看起来好苦,您知道长乐从小最怕喝药,昨日长乐服下太医煎的药之后,便不再害喜得那么厉害,能不能不喝了?”
“瞧本宫这性子,都忘了,你从小就怕喝药。”林皇后无奈地摇头一笑,在陈姑姑的搀扶下,优雅的来到苏长乐面前。
“本宫已经命人备好蜜饯,”林皇后捧起药碗,接过陈姑姑递上来的玉杓,轻轻搅拌,“本宫还记得,小时候你若在府里吵着不喝药,本宫就会将你召进宫,亲自喂你。”
林皇后准备的不知是什么汤药,不止难闻,闻起来还有一股子酸味及霉味。
陈姑姑端进凤仪宫时,苏长乐的胃便翻腾得厉害,如今林皇后将药凑在唇边,那股恶心感更盛。
苏长乐面色煞白,摇头道:“这药有股霉味,长乐一闻就想吐。”
“正所谓良药苦口,既然苦,味道自然不会好闻到哪里去,太子妃再过十个月就要当娘,怎得还如此娇气。”
林皇后盛起一小杓汤药,垂首轻轻吹了几口,俯身弯腰,将玉杓凑到她唇边,面上笑容温柔似水。
“来,本宫喂你。”
林皇后纡尊降贵亲自喂药,苏长乐若是拒绝,这事怕是马上就会传到皇上耳中。
她看着林皇后,又垂眸看了眼近在眼前的玉杓,终于微微张开嘴。
林皇后点了点头,面上笑容越发和蔼:“乖,莫要怕苦,一口气喝下便是。”
玉杓刚抵进嘴中,汤药还来不及入口,那股难闻至极的气味,直直冲上脑门。
苏长乐抵不住胃里阵阵翻腾,哇地一声,张口吐了起来。
林皇后闪避不及,被吐得浑身污秽,狼狈不堪。
她与沈季青一样,人前向来从容优雅,身为都察院右御史之女,从小养尊处优,更别提她如今已贵为一国之母,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林皇后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中净是嫌恶,反手重重地将苏长乐推开。
药碗及玉杓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候在一旁的陈姑姑与四喜同时惊叫出声。
陈姑姑急忙掏出干净帕子,手忙脚乱地为林皇后擦去面上及身上的秽物。
四喜连忙扶住苏长乐。
沈季青进到凤仪宫时,见到的便是如此乱混不堪的情景。
“太子妃再三言行无状,”林皇后气得浑身发抖,完全压抑不住近日来心中的暴躁,“来人,将太子妃带到佛堂上禁闭思过,没本宫的允许不许踏出佛堂一步!”
宫婢们面面相觑,正要上前,就听沈季青厉声喝道:“都给本王住手!”
“母后万万不可。”他快步来到林皇后面前,接过宫婢递上来的干净帕子,亲手替林皇后擦拭。
“三哥若是知道您将人关到佛堂,定会一状告到父皇面前。”
林皇后脸色难看:“本宫亲自喂她喝药,她却吐了本宫一身,本宫不过是让她到佛堂上禁闭思过,并无任何责罚,就算皇上知道,也不会说本宫罚得太过。”
“太子妃如今有孕在身,害喜并非她所能控制。”沈季青脸色铁青,“母后,儿子今日进宫便是要告诉您,两位舅舅出了事,太子妃有孕,佛堂阴寒森冷无比,她腹中胎儿若是有个万一,父皇定会怒上加怒!”
宣帝极为宠爱太子,自然重视太子妃的腹中胎儿,苏长乐现在可说尊贵无比,沈季青完全想不透母后为何不听他的劝告,一而再、再而三就是要找苏长乐麻烦。
林皇后听见儿子的话,脑袋陡然“嗡”的一声。
“你舅舅他们出了何事?”
由于刚才林皇后将宫婢侍卫们都唤了进来,沈季青自然不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等私密之事。
沈青季摇头:“这件事如今还未传到父皇耳中,尚有挽救的余地,母后还是尽快浴沐更衣,与儿臣一同商讨对策,才是当务之急。”
林皇后看了眼苏长乐,满腹怒火无处可发,正想叫人再端一碗药上来时,凤仪宫却传来“太子殿下到!”的禀报声。
方才沈季青进来凤仪宫时也有禀报,只是过于混乱没人注意到。
“太子妃,殿下来了。”四喜见苏长乐吐得不停,早就急得双眼通红。
那汤药的味道实在过于难闻,苏长乐是真的恶心难受,并不是在演。
她扶着椅背,吐得天昏地暗,几乎连胆汁都快吐出来,耳朵嗡嗡作响,完全听不见四喜的话。
直到一道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完全不嫌弃她的一身狼狈,直接将她揽进怀中,抱了起来,苏长乐才发现不知何时赶过来凤仪宫的沈星阑。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凤仪宫的,也不知道沈星阑刚才在林皇后面前说了什么话。
只依稀记得沈星阑似是大发雷霆,记得他身上淡淡的沉木香萦绕在鼻尖时,那股挥之不去的恶心感瞬间减轻许多。
待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被沈星阑抱上轿撵。
“可还恶心得厉害?”沈星阑捏着帕子,将她脸上泪痕细细擦去,动作十分温柔。
见她乌黑的鬓发中渗着冷汗,脸色比外头的落雪还要白,心中怒不可遏。
苏长乐嘴唇微微地张开,一下一下的呼着气,鼻腔里极其轻淡地哼了声:“不。”
柔若无骨的小手紧紧环抱住沈星阑的劲腰,苏长乐将整张脸都埋进他的胸-膛之中,贪婪地嗅着他的味道。
沈星阑进凤仪宫时,身上还披着大氅,那件大氅已经毁了,上轿前就被他脱下来扔到一旁。
苏长乐就这么挨在他怀中许久,才终于整个人缓过来。
“林皇后说她有一道治害喜的偏方,备了汤药硬要喂我喝,我直觉那药有问题……”
她说到一半,沈星阑忽然扳过她的下颚,另一只手往她嘴里塞了什么。
清爽甘甜的滋味瞬间在嘴中扩散开来。
“……”
沈星阑哪来的饴糖?
“甜吗?”
在大齐,饴糖是普通百姓在吃的,宫里的妃嫔们的甜品都是更为珍贵的蜂蜜。
苏长乐从沈星阑怀中抬起头,满眼困惑的看着他。
甜滋滋的饴糖入口即化,满嘴的腥酸苦味都瞬间消逸无踪,就连心里头都像是吃了饴糖一样甜滋滋的。
苏长乐细细品尝那甜滋滋的味道,直到在嘴里化完,仍不自觉地.舔.着嘴唇。
沈星阑心疼地拨开她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碎发,见她嘴馋的模样,拿起被扔在一旁的纸袋,从里头摸出几块碎的饴糖块,捻了一块,塞进她嘴里。
苏长乐认出那是百锦堂特有的纸袋。
沈星阑见她嘴里含着糖,两腮鼓鼓地瞪着自己,那模样简直再可爱不过,感觉整颗心都要被融化了。
苏长乐美目微眯:“所以殿下一夜未归,是自己偷溜出宫出玩了?”
她突然有点生气怎么办!
沈星阑摇头:“没有偷溜出宫玩,孤昨夜是到慎刑司审问那名采购爆竹的宫人,审了一整夜,才终于让他松口招供,一大早又收到消息,说已经寻到那名歌女的踪迹,但孤当初只给过底下的人画像,他们无法确定那名女郎是否就是孤要寻的人,孤才会出宫一趟。”
沈星阑眉眼微弯,乌黑长睫低垂,眸色温柔的看着她。
“孤出宫时,让秦七去百锦堂跑腿,才带了这些东西回来,孤若要偷溜出宫玩,定会带上你,绝对不会自己一个人独自享乐。”
沈星阑说着说着,眼中流露愧疚与懊悔的自责:“是孤不对,孤不应该急着确认那名女郎是否就是那名歌女,孤应该先回东宫一趟,带你一块出宫才对。”
苏长乐脑袋靠在他起起伏伏的胸-膛,仰着头,看着一字一句认真解释的男人,眼眶突然一阵热。
其实她刚才在凤仪宫一点感觉也没有,心里也不觉得不痛快,反正她早就知道林皇后是什么样的人。
但不知为何,在听见沈星阑跟她解释,在看到他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在想起他刚刚在凤仪宫勃然大怒,护着自己的模样时。
她以为并不存在的委屈,一下子都涌了上来,怎么也压不下去。
沈星阑见她眼睛红了,立刻放下纸袋,心疼的碰了碰她的额头,沉声道:“没事了,林皇后接下来会很忙,再没时间召你过去凤仪宫,更没办法寻你麻烦。”
其实林皇后找她麻烦也没关系,不过听见沈星阑的话,苏长乐还是忍不住高兴起来。
沈星阑又不知道林皇后会寻这样的理由,想借机逼她喝药,他又何错之有。
苏长乐靠在他怀中,想起他方才说寻到了歌女,立刻问道:“所以那名女郎,真的就是前世那位歌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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