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宿移动了一下轮椅,侧过身,垂眸不语。
他侧脸枯瘦更显立体,有种横看成岭侧成峰的美感,凌厉又孤傲。
只是这种挺拔的棱角内里已经腐朽,岌岌可危,只剩下最后一点生机在维持着。
颜意顿了一下,他在谢宿面前蹲下,垂着头,沉默着什么都没说,心中酸涩不已。
良久之后,他眼前出现一颗暖黄色的糖果。
颜意眨眨眼,忙不迭接过糖果,那点悲伤和酸涩都因这颗糖而消失。
他正想跟谢宿说几句话,午饭时间结束,谢宿被带去拍戏了。
颜意带着糖果找了个小马扎,在角落里坐下,一边剥糖纸,一边看他拍戏。
也是两层糖纸,外面一层给他留了字。
是一个网盘的账号和密码。
他预感里面有非常重要的东西,立即回酒店,在酒店自己的小房间里登上那个网盘,看到了一个光明之下的阴暗世界。
颜意猜中了部分,但事实更可怕。
当初听到男四说这部质量很烂的电影片酬很高,和他了解的其他情况相结合,颜意就在猜测,谢宿是不是成了某个组织的洗钱工具。
名校法律专业的颜意,很清楚洗钱有哪些方式,开餐馆、赌钱和拍电影是最常见的三种手段。
刚听说是谢宿喜欢的人,因为欠下巨额赌债而把谢宿牵连进来,他就觉得有点奇怪。
现在看起来,或许是一个针对谢宿,早就精心设局好的天大骗局。
从心爱的人签下巨额赌债,不还钱就当着谢宿的面要把温杭怎么样开始,让谢宿签订承担债务拍电影还钱的合同,逼迫谢宿拼命拍戏,拖垮他的身体还不行,怕谢宿发现后毁约,就用药物控制他,摧毁他,让他不得不依靠他们苟延残喘地活着,并用一个又一个谢宿签过字的合同,逼着谢宿和他们站在同一条船上。
谢宿收集了很多证据,全在网盘里。
哪怕身体被腐蚀,哪怕尊严被践踏,撑着最后一口气,也要把这些推他进地狱的人一起拉下去。
他是一只濒死的孤狼,虚弱地蜷缩着,可当他拼尽力气最后一搏时,一往无前地凶残。
这些东西他收集起来的艰难可想而知,他全给了他。
颜意心里沉甸甸的。
给他这些东西,是因为谢宿真的相信他,还是因为谢宿有了什么决定,亦或是他出了什么事?
他的身体还好吗?
诸多可能,颜意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因为什么。
下午颜意没去剧组,第二天上午也没去,直到下午男四有戏,他才匆匆从外面赶回来。
他回来时,谢宿正坐在轮椅上向外看,脸上无悲无喜,见到颜意后,忽然就笑了,眼里的光很亮。
男四拍戏时,颜意走到他身边,小声问他:谢老师在等我吗?
谢宿没说话。
颜意又问:难道谢老师以为我骗了你的东西就跑了?
谢宿还是没说话。
颜意笑着说:我走的时候一定会带上谢老师一起。
谢宿依然没说话,但他拉住了颜意的手。
他的手很瘦,已经不能用骨节分明来形容,他的手掌很大,手指纤长,他用微凉的温度包裹住颜意的手,骨节硌人。
颜意两只手捧住他的那只手,搓了搓,温度终于正常了。
颜意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几句话,谢宿就被带去另一个剧组了,他只得匆匆给谢宿给谢宿塞了两颗糖,一颗昨天的,一颗今天的,手里一颗,嘴里一颗。
他走了后,颜意无聊地坐在片场看男四演戏。
谢宿不在,他也不用再套话调查谢宿的事,不知道是不是一下闲下来的原因,他有点心慌。
直到晚上谢宿都没回来,颜意的心慌加剧。
他在片场走来走去,猛然想起,这段时间还有件把谢宿推入谷底的事。
在片场拍戏时,被腐蚀性溶液毁容。
他所在的剧组拍的是古装剧,颜意在古装之中,没去思考谢宿在一部现代剧中的遭遇。
以至于忘记了,谢宿在这里确实拍的是古装剧,但他在另一个片场拍的是现代剧!
颜意拿出手机联系谢宿的助理,说他做了很多宵夜想要送过去一份,没想到贪嘴爱吃的助理这次竟然拒绝了。
看到助理的回复颜意更慌了。
一定是有什么事。
颜意不顾男四的叫喊,直奔另一个片场而去。
在路上颜意又想到更多,他们把谢宿当成洗钱的工具人,让谢宿拍电影给他们洗钱,那谢宿的脸是他们重点保护对象才是,怎么会毁了?
是不小心的意外?
不可能,这种低质量的电影,实验室的溶液不会是真的,应该全是廉价色素兑水才是。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这是他们人为设计的,他们是要毁掉谢宿!
或许是他们发现了谢宿的暗中动作,或许是他们觉得已经榨干了谢宿所有价值,想破布一样扔掉他。
颜意一路狂奔,越想心里越慌,想到下午谢宿拉住他的手的样子,颜意几乎要哭出来。
谢宿没了健康,没了自由,没了尊严,那张脸是他仅有的了,那是他仅剩那点生机的来源。
005:你不用这样呀,不要去阻止,谢宿就是要经历这些我们才能带他回去。
005:执念值90%了。
颜意对005的话充耳不闻,内心的矛盾已经有了偏向。
等他赶到那个剧组时,剧组的人正在拍一场大戏,很多人都去看了。
人集中到拍摄现场,又因为是夜晚,颜意有机会趁人不注意偷溜进去。
可也就进去一分钟,立即就有人发现了他。
颜意不顾他们的叫喊向里冲,被好几个人追着到拍摄地点。
那些追他的人,因里面的变故忘记了动作。
颜意跑过来时正好看到谢宿倒下。
他脸色极白,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不知道在这之前拍了几场戏,双腿都在打颤。
根本不需要别人故意推他一把,连续拍几场戏,刚动完手术的腿已经支撑不住。
谢宿倒下时,周围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人,他们都聚在这里看着,全都看着,没有一个人上前。
实验室的容器用的是脆弱又锋利的薄玻璃,脆弱到一碰到地面就碎了,锋利到能刺入肌肤。
容器的玻璃碎片刺进皮肤,里面的溶液同样不甘落后渗入脸部肌肤。
颜意好像听到了溶液腐蚀肌肤的呲呲声。
他浑身颤抖,撞开前面的人,冲到里面把用力挣扎却爬不起的谢宿扶起来。
谢老师,谢宿,别怕,别拍。颜意双手颤抖,眼眶发红,扶他起来,一遍遍说别怕。
谢老师,我带你走,我现在可以带你走了。
周围人终于反应过来,有个人戴眼镜的中年人率先大声质问,你是谁?
谁把他放进来的?快赶走!
刚才装木头人的人群终于动了,好几个人要冲过来,颜意把谢宿抱离溶液和碎玻璃,站起来冷声道:你们非法洗钱,私藏管制品,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他的话像是一枚炸|弹,炸得几个人脸色大变。
尤其是温杭。
他就在这片场中,就在一边看着。
他容颜极好,生活又优渥,三十多岁仍是少年的模样,是校园里最美好纯粹的一张脸。
他就是用这样一张脸,把谢宿拉下神坛,又用这张脸勾上赌场主人,一起把谢宿碾入地狱。
片场乱成一片,有人想逃跑,有人冲过来拽谢宿和颜意。
颜意听到警笛声越来越近。
他此时好像变成了两个人。
gu903();一个被翻涌的怒气冲昏了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