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就是个感觉,看得多了,字里行间一眼就看出来了。”管事点点册子,“您写得文雅,话本不常见这个写法,多半是还没习惯,拗不过来。”
“……倒是有些。”如愿不好意思地抓抓后脑勺,“那稿子我放在这儿了,还有后半本,贵斋愿意收吗?”
“要,当然要。别说,刚才我粗粗这么一看,还挺有趣,斋里还真没像您这样写的。”管事扯过记录的册子,蘸了笔浓墨,“您看,这儿写什么?您要是愿意,就写真名,写个笔名也成。”
“那就写笔名吧。”如愿总觉得这回事要是让林氏知道,林氏看完她写的窜天入地的故事,恐怕要让她屁股不保。
她想了想,豪气地一拍名册,“就写江湖仙!”
“好。您有闲时来,最好是三天以内,把后半本带来,尾款的五两届时再给您。”管事依言记上,又在如愿的催促下在介绍人那一栏写上白芜,取了伙计封好的五两白银,“您收好,在外财不露白,当心。”
“好,我明天就来。”
“那就在这儿等着您。对了,”管事从架上抽了两三本用以预览的话本,又抽了本薄薄的画册,一并递过去,“凭良心说,您写的故事确实有趣,但也凭良心说,恐怕卖得不会太好,来这儿只为偷个闲的千金夫人们大抵不爱看这种打打杀杀的。这几本送给您,若是有心,就知道她们爱看什么,若是无心,就当是给您解个闷。”
如愿微笑着收下:“多谢您,我下回再来。明天就端午了,提前祝您安康。”
“您也安康。”管事笑答,“请您赶早来交后半本啊。”
如愿清脆地应声,揣着新到手的钱和几本册子转身出去,刚走到街角,背后骤然响起个声音:“喂!”
如愿心说要命,就当没听见,闷头快步往前走。
喊她的人恼了,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揪住她的袖子:“元如愿!你没听见我叫你吗?!”
第21章坦率猜猜我是谁
这下不回头不行了,如愿眉毛眼睛顿时皱成一团,趁着转身的时间做了个鬼脸舒缓心情,再慢吞吞地恢复原有的表情,顺便抬头看向来人。
果真是刘幼宛,度支员外郎家嫡出的二娘子,小她两岁,和她一贯不太对付,见面总要拌两句嘴。
原因无他,长安城里的贵女自成个圈子,大圈子里又有无数的小团体,每个小团体中又有格外出挑的,总是众星拱月,再不济也得是一群伴星绕着双子星打转。小团体中每个人都领着各自的角色,不巧,如愿和刘幼宛有许多相似之处。
家世尚可,嫡出女儿,活泼外向,好交游,好骑射,连有个同父同母的倒霉弟弟这种事都能撞,只不过如愿自愿入世去做江湖人,刘幼宛则在贵女圈里如鱼得水,十足是官家千金。
不过话要反过来说,刘幼宛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只是争强好胜,偶尔有些无伤大雅的虚荣,不对付归不对付,如愿倒也说不上讨厌她。
于是她搓搓半边脸,露出个生意人的甜润笑容,故作惊讶:“哎呀,竟是刘娘子!真巧,在西市都能遇见。”
“少套近乎,你刚才还装没听见呢。”刘幼宛气鼓鼓地一甩手,把如愿的袖子甩回去,改成抱臂的姿势,上下打量她,“你来西市……买东西?”
“差不多吧。”如愿随口撒谎,“想打对新镯子,不过没看上眼的式样,就算了。”
“谁让你不穿好点的。”刘幼宛嫌弃地皱眉,“逛首饰铺子还穿得像民女似的,踩低捧高的铺子多了,才不会把好看的样式拿出来,指不定背地里还笑你痴心妄想呢。”
如愿不置可否,颇温婉地一低头:“让刘娘子费心了。”
“你……!”刘幼宛倒让她恶心了一下,吞不进吐不出的,气得狠狠一跺脚,“你现下要做什么去?”
“我得……”如愿突然想到什么,“回家”两个字在舌尖一滚,悄无声息地改成了崇业坊里的地方,“去玄都观。明天就端午了,随便求个平安签吧。”
“哦。”
“那我走了。刘娘子自……”
“我也要去玄都观。”刘幼宛打断她,往后退了一步,扭扭脖子,十分不自在地说,“家里的马车在,我勉为其难地带你一程吧。”
如愿知道没有拒绝的余地,长长地叹了口气,比划了个“请”的手势:“多谢刘娘子开恩,您请带个路?”
刘幼宛看了她一眼,转身朝马车停驻的方向走,从如愿身前走过时特意扬起下颌,像是只骄傲的小孔雀。
马车停在街口,车外彩绘,车内宽敞,是刘幼宛喜欢的华丽丰美的风格。按理自然是刘幼宛先上,如愿跟在后边钻进马车,看着那个娇小的背影,忍不住嘟囔:“你要是坦率些,会更可爱的。”
“你说什么?”刘幼宛没听清。
“我说,”如愿捏着嗓子,“——感谢刘娘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一听就是胡说八道,刘幼宛重重地“哼”了声,在座上坐定,一掌拍在车座间的小几上,突然皱眉,缓了缓又清清嗓子:“你坐那边。”
如愿直觉她的反应有问题,坐下时视线顺势向上一扫,果然在刘幼宛的左臂上看见几条交错的痕迹,藏在袖间,青青紫紫,看着像是用竹鞭一类的抽出来的。
她舔舔嘴唇,轻声问:“你……挨打了?”
刘幼宛一惊,手迅速往袖子里一缩,鞭痕擦到袖口,痛得她倒吸两口冷气。她自知藏不了,拢着袖子,含混地说:“没什么……我阿耶打的。”
“为什么打你?”
“前两天我弟弟没去国子学,跑去和吴家那几个小郎君斗鸡,被我阿耶抓了个正着。送他去国子学归我管,我阿耶就打我了。”刘幼宛还想说,突然反应过来,瞪了如愿一眼,“不说了,要你管!”
如愿立即把“你弟弟逃学关你什么事”吞回去,连忙摇头表态,说了两句“我不管”以后,从袖中摸出个小小的瓷瓶递过去。
“这什么?”刘幼宛警觉地看瓷瓶。
“伤药。”如愿言简意赅,“抹了不留疤。”
“你……”
“拿着吧。”如愿劝她,“前两天打的,今天还疼,料想是伤得挺重。你年纪小,皮肤嫩,还没长成呢,容易留疤,你也不想留的吧?”
刘幼宛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指尖在袖间蜷蜷伸伸,就是伸不出这个手,直到如愿嫌她别扭,直接塞进她手里。
她握着瓷瓶,别过头不看如愿,耳根有些微微的红,支支吾吾:“你……你给我这个干什么?你自己不用吗?”
“因为你挨打呀。”如愿一脸诚恳,“我又不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