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愿微微一笑,出于礼貌,和刘锦成再客套一轮,转头往静室跑。
静室今日无人,只有知常守在门口,遥见如愿噔噔噔地跑过来,先朝她行礼,直起腰一板一眼:“元娘子请止步,今日静室不待客。师兄也已去正殿了。”
如愿紧急刹住自己,微喘着问:“那你师兄什么时候回来?我今天还能见他吗?”
知常算了算,诚实地摇头:“恐怕不能。”
“那好吧。劳烦你把这件衣裳还给他,就说是我送回来了。”如愿把大袖衫递过去,抓抓脸,“我昨天不小心弄脏了。”
“好。”知常接过,认真地一点头,“元娘子放心。”
如愿跟着点头,迟疑片刻,似乎也说不出什么,脚跟一转,原路朝外走。
从静室向外是片竹林,石子铺路,静得能听清鞋底和石头摩擦的声音。如愿垂头看着自己的影子一寸寸掠过石路,没来由地想起正殿里的玄明。
在皇帝面前,他会是什么样子呢?会更温柔和婉些,还是依旧冷若冰霜?说起来他的大袖衫才刚到知常手里,他应该有别的衣裳吧?
有的没的想了一通,人终究是不在她身边,再兴冲冲地跑来,想见也没得见。
如愿忽然觉得有些寂寞,她抬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指尖抵上嘴唇,吹出长长的一声鹰哨。
第24章倒霉如愿后背一凉
徐四海非常焦虑。
御前永远是不缺人的,除了掌事的四位太监,还有来往的宫人,碍于皇帝才十三岁,宫女基本没什么献媚的可能性,吸引他注意力的就是内侍。
近日长生殿里新来了个小内侍,品阶不高,人却机灵,学了一手变戏法的本事,还有说不完的江湖故事,逗得独孤行宁每天睁开眼睛就要找他,今天来祈福都破格把他拎到了眼前。
御前的四位太监里,徐四海根基最浅,也不拉帮结派,能混到今天,背地里腌臜事干得自然也不少,但主要靠的是讨贵人欢心的本事,在此之前独孤行宁面前最得脸的就是他。
如今来了新人,且还是一个路数,徐四海由衷地感到危机,但他同样不想冒风险。最好的方法是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先把小皇帝的注意力吸回自己身上,再慢慢料理那内侍不迟。
问题就在于怎么找着这个吸引皇帝的东西,至少得逗得他三五天的想不起那小内侍的戏法。徐四海遣退跟在身后的几个小内侍,焦虑且苦恼地在玄都观里乱转,转到竹林附近,蓦地眼睛一亮。
他看见了一只猎鹰。
白腹黑翅,利爪尖喙,比宫廷猎苑里驯的鹰大了一圈,展翅时大概能把人裹进去,生得吓人,偏偏看起来还极温驯,乖乖地立在树枝上,任由边上的娘子抚弄脑袋和胸羽。
徐四海心念一动,直走到娘子身边,稍弯着腰,呵出口热气:“小娘子,这鹰是你的吗?”
如愿一惊,警觉地看过去,见是个宦官打扮的中年男人,抓肉干的手猛地收紧,旋即又缓缓松开。
她福身,客气疏离地回了个笑容:“见过中贵人。这鹰是我的。您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小娘子别紧张。”徐四海摆摆手,“就是我没见过这么大的鹰,还这么俊俏,瞧着新鲜,这才过来看看。小娘子随意,随意。”
他来回踱了几步,对着绵绵啧啧赞叹,过会儿又状似无意地问,“小娘子是猎户出身,还是家里做驯鹰的生意?”
如愿摇头:“都不是,我是梓人。”
徐四海长长地“哦”了一声:“来道观里都带着,小娘子很喜欢这鹰吧?”
“嗯,我去哪儿都要带着的。”
“那小娘子平常喂鹰用的是什么?”
“这个。”如愿摊开手掌。
徐四海的视线顺势往下一扫,响亮地啧出声音,眼睛再往上一抬,表情陡变,仿佛突然醒悟,浮夸且刻意地在脸上轻轻拍了拍:“哎呦,小娘子见谅,我没别的意思。我从小就喜欢鹰啊隼啊的,难得见这么俊俏的鹰,却吃这个……”他拖了个意味深长的长音,“多少有些不忍了。”
如愿却不接他的话茬:“中贵人的意思是?”
“娘子既是梓匠,想来家境不太好吧?要养活自己,还得养活这么大一只鹰,人苦起来能吃草,鹰这东西可没法跟着吃。”徐四海再度露出笑容,“不如小娘子割爱,将这鹰卖给我。”
“……倒不至于,我姑且还能养得起。不瞒您说,这鹰是我一点点养起来的,就像朋友一样,说什么都不能卖的。中贵人若是想要只猎鹰,东西两市都有鹰坊,我可以给您指路。”
“哎,小娘子重情义。”徐四海给如愿戴了顶高帽,面不改色地编瞎话,“那我也不瞒你,我是御前的掌案太监,此次是奉命替陛下寻鹰。小娘子大可放心,既是皇命,绝没有不给钱的可能,也绝没有待这鹰不好的道理。”
如愿不语,稍抿起嘴唇。
“鹰坊里的都是俗物,哪儿有小娘子这只俊俏啊。”徐四海以为她是被钱打动,心里稳了三分,笑容越发腻人,“我也不是没心的人,知道养鹰能养出感情,何况是从小养大的,但娘子想啊,这鹰在你身边,无非是飞飞停停,撑死猎个雀啊兔啊的。”
“但到了陛下身边,吃的是上好的牛肉,猎场里猎的是熊和鹿,岂不是更有用武之地?”徐四海循循善诱,“小娘子也是,生得这么漂亮,布裙木簪的看着都让人心疼,拿着这笔钱买些衣裳头面,再不济买上一年的嚼谷,不也是好事一桩?”
他看着始终没出声的如愿,面上的皱纹层层堆叠,给自己收尾,“小娘子好好考虑吧。”
如愿叹息:“卖儿卖女的人也是这样的念头吧?”
徐四海一愣。
“想着自家贫苦,一家人只是勉强糊口,待孩子大了不一定养得起,不如卖给好人家,既让子女有地方可去,自己也有口饭吃。”如愿信口数出理由,“可是焉知卖出去的儿女是不是被迫做了苦役甚至妓子,又焉知子女自己愿意不愿意呢?我的鹰再通人性,也不会说话,那就只能由我说。”
她向着徐四海再福一礼,“我不愿意。请中贵人找别人吧。”
眼见她转身要走,顺带要带走短期内博得圣心唯一的希望,徐四海连忙叫住如愿,待她转身,他干脆不礼只兵,眉眼一沉,露出阉人独有的阴鸷来。
“寻鹰可是皇命,由我来,是同小娘子商量,换个人来,可就不一定了。”他曼声威胁,“小娘子何苦讨这个苦头吃呢?”
“陛下今日就在玄都观替万民祈福,虽然天下太平,但也不是不能听万民冤情嘛。”如愿丝毫不惧,同样冷下神色,简直是眉目生寒,“何况,就算是前朝,那时天下也姓李,不跟掌案太监的姓。”
徐四海眼瞳紧缩:“你……”
如愿却突然笑出来,甜而灿烂,和刚才那个隐约有威慑意的女孩判若两人:“随口一说而已,江湖人粗鄙,中贵人可别放在心上。倒是东西两市的鹰坊真的不错,祝中贵人早日找到合心意的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