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了,让他们没收吧,就当是我给今晚这一摊交的罚金。这个到手就好了嘛。”如愿又掂了掂布兜,侧身,朝着酒楼正门的位置一偏头,“赶巧,既然刚好跑到桃月亭,那我请你吃饭。走吧,我们去喝酒看星星!”
能充当酒楼,桃月亭自然不是亭,只是因楼阁构造特殊格外通风,四面又广种桃树而得名,春天时开得烟烟霞霞,枝杈丛花间一轮明月,真有揽月赏桃的意趣。夏季缺了盛开的桃花,店家用西府海棠和凤凰木替换,正对着窗的是叶子碧绿的桃树,雅间内装饰着深浅不一的红花,别有一番风味。
“桃月亭在长安城内可有名了,好多人奔着这里来,好像不来吃一回就亏了似的。我倒觉得一般,花里胡哨的,可能是我这人不够风雅。”如愿戳戳座旁新剪下来插瓶的西府海棠,端庄地往后挪,“但这间雅间我很喜欢,可以看到星星,就叫摘星间。”
她拍拍手,示意在外等候的侍女把开胃的小菜端上来,同时从托盘里取了事先用冰湃过的酒,亲自替玄明斟满那只精巧的瓷杯:“请,今晚的酒管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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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明苦不堪言。
桃月亭的菜色相当不错,和注重调味的八珍楼有所不同,更讲求食材的本味,上来的每道菜都是一式两份,在精巧的盘、碗、碟中只占了小小一块,和瓷或者石上的花纹相得益彰,于口腹的享受之外另有一重观赏上的乐趣。
酒也很不错,入口绵柔清冽,舌尖能尝到些许清淡的甜味,余韵则是交织的花香和果香。
但等如愿开始喝酒,玄明才知道如愿为什么敢对着呈上来的两壶酒说“今晚的酒管够”。
她喝醉了。在玄明尝来和甜酒酿也没有什么区别的果酒,半壶下肚,如愿就开始飘,喝完一壶,她整个人都不对劲,满面飞红,眼睛里一重重的雾漫出来,点染在睫毛上,仿佛鲛人垂泪对月流珠。
最后清醒的意识是叫来酒楼的侍女结账,随后她跟着玄明下楼,到一层通达的大厅里,酒气彻底占了上风。如愿走得摇摇晃晃,让人担心随时要倒在地上,偏偏嘴上硬气,就是不让玄明扶,含含糊糊地推他:“我能走,我自己走……你别管我……”
醉鬼好看,喝醉的美人更好看,这时间还在大厅吃饭喝酒的都是孤身的男人,看着纠缠的两人,就忍不住借着月色和酒意逗趣:“怎么回事?小娘子就算喝醉了,你也不能随便拖走啊,说清楚你们什么关系?”
“可不能借酒做坏事啊,说清楚,不然哥几个可不让你走。”有个佩刀的大汉作势一拍桌子,“说不清楚就报官了啊!”
“就是就是!说清楚说清楚!”
玄明让这些不含恶意的质问逗得满脸通红,半扶半抱着醉得软趴趴的如愿,稍作迟疑,一咬牙:“是我妹妹,酒量不佳,诸位见谅。”
第50章醉酒晚期中二病病发实录
“什么妹妹?堂的还是表的?”佩刀大汉不依不饶,看看样貌并不相似的两人,一拍桌子,“别是你情妹妹吧!”
边上一桌霎时爆发出哄笑,酣畅的笑声仿佛会传染,更多的人笑起来,一时间大厅里全是笑声,连柜台处结账的伙计和来回穿梭送菜的侍女都忍不住抿着嘴笑起来。
玄明脸上更红,不知所措地扶着昏昏沉沉的如愿,一个反驳的字都吐不出来,半晌,只更紧地护住女孩,顺带垂下眼帘避开那些好奇探究的目光。
好在这些人并无恶意,逗了一轮就作罢,仍是那佩刀的大汉先停下来:“行了行了,大男人还害羞,说两句至于脸红成这样吗。你到床上岂不是脸要烧……”
“行了!”边上一身交领长衫、颇有名士风度的中年人打断他,“还有女子在呢,混账话少说。”
“……怪我,怪我。”大汉往自己脸上一拍,“哎,酒喝多了就这样,没别的意思啊,郎君见怪,见怪。”
“别理他!就是喝多了酒上头,偏偏没女人泄火,”又有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说,“可不是胡说八道吗。”
有人打断他:“哎,平常人模狗样的,怎么你也开始说浑话了?”
“我这不是顺嘴了吗!”
又是一通拌嘴,卖力气走江湖的男人粗豪,彼此嘲笑一轮,再和玄明说话时又是真心实意:“好了,不闹了。郎君请便,看小娘子这模样,走回家恐怕难,过街左转有个车行,现在去租车还来得及。”
“多谢。”玄明出于礼貌稍稍点头,扶着如愿往外走。
或许因为另一阵酒气上来,如愿不再推拒,乖乖地倚着他,几乎是半藏在他怀中,耷拉着脑袋,毛茸茸的发抵在他肩下,玄明一低头就能看见女孩因酒意而格外红润的脸庞,长长的睫毛随着缓慢的眨眼一颤一颤。
她像是被酒楼里的交谈呼喝和街外的人声吵到,越发往玄明怀里钻,紧紧黏着他,泛红的脸颊不断蹭过他呼吸起伏的胸口。走过半条街时她低低地呜了一声,干脆抱头遮住耳朵,声音黏糊得仿佛含了满嘴糖浆:“吵……”
玄明连忙抬袖遮住,护着她避开那些带恶意或者不带恶意的探究视线,顶着一张泛红的脸,平静地和车行的伙计交涉。
坐上马车后他才稍松了一口气,然而后续的事情让他知道这口气实在松得太早。
因为如愿毫不配合。她到了醉酒的另一个阶段,和刚才乖乖在玄明怀里半掩着面容时判若两人,人还在座上坐着,但是浑身上下没有安分的地方,手偶尔摸摸车壁上朴素的装饰,脚偶尔踹踹垂落的车帘,脚尖踹开一角,外边的人声灯影就淌进来,混着今夜微凉的风,吹得她越发酒气上头。
在她要滑到座下去之前,玄明终于忍不住发声阻止:“你喝醉了。”
“……醉?我怎么会醉?”如愿的目光缓缓转移到玄明脸上,满瞳云雾间托出他的身影,她向着他转过去,恰巧马车又是一个颠簸,她一头栽进玄明怀里,撞得她痛呼出声,含糊不清地吸气叫疼。
“我不会醉的……”但过了一会儿,如愿居然轻轻笑起来,一只纤细柔软的手缓缓探出袖口,爬到玄明肩上,另一只手按在他腿上,撑起因醉意而软趴趴的身体。
“我是仙女!“她突然仰起头,雾蒙蒙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道长,呼出一口带着花香果香的酒气,在玄明刹那闪烁的目光里不解地歪了歪头,片刻后又嘿嘿傻笑起来,自顾自呢喃,“仙女……是不会喝醉的!嗯,不会……”
……发酒疯。幸好发得还算可爱。
“……是。”玄明无奈地哄她,“你是仙子。”
“对!所以我是不会喝醉的!嗯……”醉酒时如愿自有一套逻辑,毫不羞耻,“快给仙女上供!不然、不然……”
她瞄了玄明一眼,又上上下下摸了自己一圈,发现好像没什么可用来威胁他的,干脆恶狠狠地露出些许牙尖,大着舌头威慑:“……不然我咬你!”
玄明无奈地点头,探手摸向袖中的金铢,如愿却先他一步,一把抓住他的手,冷酷无情且霸道:“晚了!你太慢了,现在……”
她打了个小小的酒嗝,呼出一大股甜甜的酒香,惯有的狡黠笑容在酒气操纵下只剩下一种甜蜜的天真,即使她露出尖尖的白牙,说,“我要咬你了。”
玄明手臂一僵,旋即迅速卸力,生怕突然抽手伤到这个神志不清的女孩,眼见她低头像只出牙时痒痒的奶猫一样张嘴,忍着等她咬上来。
然而落在手腕上的不是痛感,甚至没有尖牙刮过的痒,触感柔软微凉,轻轻擦过手腕。
玄明蓦地睁大眼睛。
“不咬你……仙女是不会咬人的!”如愿抬头,又傻乎乎地笑起来,抚过刚轻轻吻过的腕侧,再去摸玄明的脸颊。她的动作那么钝,简直是醉酒昏沉的典范,但她摸上去那一下那么温柔,和她瞳中曼妙温软的云雾如出一辙。
她的声音轻柔而含混,“你好像一直不开心,那我亲亲你,让你开心一下。”
说完,又是一个酒嗝,指尖从玄明发僵的颊侧跌落,如愿低头左右晃了几个来回,最终脑袋一歪,依旧倚在了他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