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殿下。”如愿依言起身,仍绞着袖口,“既然殿下这么说,那容臣斗胆一问,殿下能认出臣,是曾见过吗?”
“初次参试便一举夺魁,但凡曾去过嫏嬛局,又有这不认识元女史呢?”韩王半开玩笑般地说,“倒是元女史日日见的人多,不记得我啊。”
“臣却觉得是错过了。殿下儒雅俊秀,风姿卓绝,就算臣记性不好,肯定也能牢牢记住。好在这回见了,也算不虚此行。”
“能考一甲,还说自己记性不好,元女史太过谦逊了。”韩王似是心情大好,哈哈笑了两声,摆摆手,“倒也不用抬举我,老了,若论样貌,如今望眼独孤,哪个比得上我的侄儿呢。”
“可惜臣仅在任职那日见了陛下一回,且还低着头,连陛下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如愿还真没法昧着良心踩独孤明夷,干脆把话题往还没长开的独孤行宁身上扯,末了没忘再拍韩王一句马屁,“不过能见着殿下一回,也算好了,人总不能太过贪心。”
韩王却微笑着和她打太极:“我还有另一个侄儿呢。”
“豫王殿下?”如愿眨眨眼睛,像是想起什么,袖口绞德更紧,“臣才想起来,按理得拜见座主……前几日还记得有看不明白的书想问……”
“不巧,申时前后来的消息,说他病了,突发的热症,料想是这几日化雪,冻着了。”韩王微妙地顿了顿,“不过我认识几位大儒,也在宴上,女史若是有意,我便带女史去见一见,顺道解了难题?”
如愿深深地吸了口冷气:“还是劳烦殿下帮臣找个引路的宫人吧。臣不记得回去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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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史,就是此处了。”
“谢谢。”如愿顺手褪下腕上的镯子,没让宫女推辞,直接渡到了她腕上,旋即抬腿往里走。
除夕宴要的就是欢饮达旦的气势,这么往外走了一圈,宴会居然没有任何要散的迹象,往来传菜倒酒的宫女还是一队队地进进出出,连枝花树换了新灯油,照得两列花树间新来的舞姬浑身的金纱闪闪发亮,旋转时发间耳上的金环起伏,几乎要晃瞎人眼。
殿内熏香和地龙烧得极旺,如愿却只觉得寒气从脊骨钻上来,握茶杯的手都在抖。
长安城里再不通消息的人也能听到一耳朵的传闻,她并不觉得凭她的本事,能演得近来颇受小皇帝信任的亲王相信,只不过韩王愿意和她演一演,还真叫来个宫人替她引路,甚至特意嘱咐宫人不许怠慢。
只是韩王,这个庶出的亲王,和她七拐八拐说了一通,特意提及独孤明夷,是想做什么?
如愿的手猛地收紧,白瓷做的茶杯顺滑过头,居然从手里溜了出去,直接坠在案上,泼了满桌的果茶。
一旁陪侍的宫人慌忙上前收拾,刚寒暄回来的林氏忍不住念叨女儿毛手毛脚,一抬眼看见如愿的表情,立即坐到她边上,一把抓住她还僵着的手:“怎么了?你刚出去那会儿,遇见什么了?别慌,和阿娘说……”
如愿只摇摇头,正对上母亲关切的目光,郑重地说:“阿娘,明天我得出去一趟,就不去舅舅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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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如愿要去的自然是豫王府,一早出发,急匆匆地过去,生怕排不到进门,然而王府门庭寥落,别说如愿想象中排成长队的车马,除了守门的卫兵,门口连个人影都没有。
如愿犹豫着上前询问,门房只推说豫王病了不见客,纠缠半天,还是余善恰巧出来看见她,她又千求万求才肯带她进去,路上还絮絮叨叨地又是道歉又是明里暗里提醒她独孤明夷真是病了。
如愿越听越气,气势汹汹地踏进正殿大门,暗想独孤明夷要是听见了什么风声,故意装病疏远她,她就直接拧他的头,不敲得他去去脑子里的水不罢休。
她捏紧拳头,撩起的帘幔后走出的人却真是略显病容,室内烧了地龙还披着件防风的大氅,脸上浮着些许闷出来的红晕。
独孤明夷想说话,一开口却成了两声轻轻的咳嗽,缓过来才说:“离我远些,别过了病气。”
第71章茶间一点也不节能减排的一次喝茶……
如愿一怔,呆愣在原地,一串问题先她的脑子从嗓嗓子里出去:“你怎么了?请医师来看过了吗?上回见面还好好的,这才几天……”
她突然收声,讪讪地小退半步,迟疑着眨眨眼,“该不是……那几个饺子吃坏了吧?”
“当然不是。”独孤明夷失笑,轻轻摇头,接着捋顺那一串问题,一一回答,“看起来只是风寒而已,有些咳嗽,总比寻常要不舒服些,不过也不至于如何。请过太医令,诊不出什么,倒是猜测,”说到这里喉咙有些痒,他借着轻咳的一下想了想,仍是往下说,声音更轻缓,一带而过,“恐怕是有些毒又返上来了,大概是早些时候未拔干净。”
“可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如愿脱口而出,旋即反应过来,清清嗓子,“哦,我学医时学得乱七八糟的,不是怀疑太医令。”
“不要紧。总归只是猜测,不能定论,是与不是都无妨,正好趁现在处理。”独孤明夷依旧含笑,“坐吧,我猜你是有话想说。”
如愿点头,乖乖在客人该在的位置坐下,等着先前接了示意的侍女来往摆放茶水点心。独孤明夷也不说话,安静地坐在如愿对面。
一时寂寞,殿内只有侍女轻手轻脚走动的窸窣,热茶蒸出的白气和屏风角的熏香混在一起,绕在一幅幅窄袖上,和着侍女袖上的香气一同在桌上起伏。等到一切就绪,侍女齐齐告退,待客的小桌上错落摆满茶点果干,茶水的温度正好,四面寂静,隔着一张小桌的人正等着如愿开口。
可惜要说的话太显突兀,如愿觉得还是得迂回着来,先从毫不相干的地方说起:“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就是过年,得拜年嘛……唔,说起来你也是我的座主,尊师重道……反正就是这么回事,我就来找你了。”
“哦,按规矩是得送年礼的……”这话题没完没了,如愿硬着头皮往下说,说出“年礼”两个字忽而意识到她来得急,慌忙从胸口到袖口摸了一遍,确认她真是什么都没带。她眉眼渐渐皱成一团,“嗯,年礼嘛,一年就送这么一回,得认真对待,这回没带是因为没想好……”
独孤明夷难得蔫坏一回,就是不开口,安静地听对面的女孩胡扯,眼看着如愿越来越焦灼,脸也憋得越来越红,才抿去一点笑意,替她解围:“可我见你是带了年礼来的。”
“哪儿?!”如愿惊了,顿了顿,一口气猛地泄出来,低头认罪,“好啦,我承认我不是来拜年的,刚才那全是胡说,所以拿不出年礼,你也不用帮我解围。但我说了就会给,再等等,下回见面肯定给你。”
“有。”独孤明夷仍不改口,伸手在她发间一点而过,“我拿到了。看。”
他摊开手,掌心里躺着一朵梅花,细细的蕊里还藏着一点化雪的水珠。
如愿懵了:“你……”
“院里栽了梅树,近来有风,大概是一路过来时落在发上的。”独孤明夷说,“太医令劝我不要见风,故而只知梅花开得正好,又有落雪,却不能出门赏景,但你把风景带进来了。”
他坦然地迎向如愿诧异的眼神,微微一笑,“谢谢,我很喜欢。”
如愿的脸腾地窜起一股热气。
和刚才自作自受的局促和焦灼完全不同,这回只让她觉得热烫,分明还是这个地方,香炉里烧出的香气和茶水都在降温,可她觉得掌心都有点发热;眼前人也分明还是那个人,笑容清浅神色安和,她却莫名读出了几分促狭,好像落了一个下风。
“怎么不说话?”独孤明夷故意逗她,“我不应当喜欢吗?”
如愿的脸又红了一层,偷瞟他一眼,迅速收回视线,顺带还咳了一声。
独孤明夷抿住笑意,见好就收,再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音,正想道歉,拈过梅花的那只手还未收拢,掌心里忽然多了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