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帐篷顶部用木头撑起,厚实的棉布为内衬,妇人们用针线将兽皮缝合,制成帐篷外层。尽管外面天寒地冻,烧起炭火的帐篷里却暖意融融。卫兵从粮袋里掏出一块块肉干扔进大锅,融化的雪水很快沸腾,朝着肉汤的方向缓慢转变。
天狂从天浩手里接过一块干面饼,用手捏着比石头还要坚硬的饼边,在通红的炭火上开始烘烤,空气中逐渐弥漫开一股麦面加热后散发的浓香。
“这该死的天气,真踏马冷!”天狂左手轻轻揉捏着耳垂,那个部位几乎冻僵了,感觉麻木,仿佛不属于身体的一部分:“来的路上冻死了二十几个,都是老人和孩子,我实在是没办法。”
天浩显然对此并不在意:“你损失了多少人?”
“死了十六个,受伤二十二个。”天狂现在对数字尤其敏感,这得益于连续两年天浩派出专人盯着他强背九九乘法表,甚至用饿饭的残酷手段逼迫他学会了加减乘除混合运算。
在学习方面,除了真正有自我觉醒意识天赋的学霸,其实都是被逼出来的。
说着,天狂忽然来了兴趣,他盘起腿朝天浩的方向挪了挪位置,连声嚷嚷:“老三,同彪他们这次打造的盔甲质量棒极了,那些豕人傻大个用斧子都砍不烂。”
天浩微微一笑,没有说话,深黑色眼眸透出一抹超越时代,只有他自己深知明悟的沉静。
牛族工匠有着极高的锻造技艺,他们能造出质量极好的铬合金钢板,却不知道将这种钢板以高温加热,在油或水中淬火进行硬化处理。经过此道程序处理的钢板既硬又脆,还需要在四百至于六百五十度的火炉中进行数小时的回火,最后产品才能具有合适的适韧性度和刚性的均匀微结构。
这就是文明时代的均质钢。这种钢材可塑性非常好,可以阻止外来力量导致装甲的裂纹延伸,表面硬度超过普通钢材,能够抵挡高速飞矢的冲击。
豕族人自造的战斧体积巨大,分量十足,质量却很一般,甚至可以说是粗劣。经过天浩指导改良的钢板无论硬度还是张力均远超其上,尤其是盔甲,单纯以人力冲击、劈砍、直刺产生的力量很难将其破坏,穿戴者战场生存概率自然成倍提升。
唯一的短板是产量。均质钢对制造工艺要求非常严苛,尽管集中了磐石城所有技艺高超的铁匠,仍只能在这次开战前凑足八千套全身甲(牛族专用六千套,豕人专用两千套)。考虑到与汨水城之间亲密的合作关系,同时也要兼顾雷角之王的想法,天浩将这些盔甲分成三份,三支大军各取其一。
磐石城八万,雷角城十万,汨水城差不多也是八万。如此庞大的军队,区区几千套盔甲当然不够分。但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有其特点,冲杀在第一排的战士必须拥有最好的装备。虽然三座城市军队各自攻打的目标不同,却都是袭击,几乎不可能遭遇开阔地带的对阵,如此一来,可以确保一线士兵的装备数量,只要首次冲锋不败,保持压倒性的攻击优势,战斗结果基本没有什么悬念,伤亡率也很低。
烤热的面饼微微有些变软,天狂对站在侧面的侍卫做了个手势,后者会意地走上前来,从锅里盛了一碗汤给他。天狂掰下一块饼浸在汤里,看着干燥的食物吸饱了汤汁,这才用短粗的手指捞起,直接塞进嘴里,大口吸呵着烫嘴的热气。
“老三,你弄的那个极其真厉害。”天狂舔了舔大拇指,顺手冲着坐在对面的天浩将手指高高翘起:“如果没有那玩意儿,我们也没有这么多的新铠甲。”
河水流动产生的能量源源不断,除了带动磨坊,同时还连接着新设的锻造厂。机械往复运动的原理很简单,至少在天浩看来没有任何技术难度。一套完整的均质钢全身甲大部分工作交给锻造厂完成。尤其是胸部、双臂、双腿、前下腹与后臀等部位的护甲均可冲压成型。流水线工作非常快捷,铠甲关节与软质连接部位就交给铁匠铺处理,效率自然成倍提升。
“照这样打下去,我们会赢得很轻松。”天狂大口嚼着食物,黑色眼睛里放着光:“至少拿下烈牙部不成问题。”
“对了,你打算怎么收拾那些抓来的豕族人?”咽下嘴里的饼,略微停顿,他认真地问:“老三,你真要给他们吃饱?咱们的粮食可不多。再说了,等我们攻下豕族的王城,到时候几十万俘虏,养活他们可不容易。”
天浩和蔼地拍了拍天狂的肩膀:“我是来拯救他们,当然要对他们好点儿。”
拯救?
这个词儿钻进耳朵,就像一只冰冷的爪子狠狠扼住天狂的脖子,引起神经骤然收缩,他被噎得一下子喘不过气,脸膛憋得通红,连忙抓起摆在面前地上的碗,慌慌张张灌了一大口热汤下去,冲走卡住食道的面饼,气息通畅,手抚着胸脯上下摸顺了好几遍,这才心有余悸地看着天浩,发出极其古怪的声调。
“……老三,你管这种事情叫拯救?”
这明明是战争,是抢劫,是掠夺人口。
“当然是拯救。”天浩回应着淡淡一笑:“天底下所有事情都有其理由。人活着是为了什么?除了极少数思维极端的家伙,绝大部分都是为了过得更好。咱们接触过的豕人很多,黑齿、曲齿、碎齿,还有干掉鲸鱼的赤鼻……如果他们没跟我们走到一块儿,仍然呆在他们原先的村寨和城里,生活近况会像现在这样吗?”
天狂对此并不否认:“这倒是。他们那时候连饭都吃不饱,说不定现在已经饿死了。”
天浩笑着拿起摆在面前用作割肉的匕首,凝神注视着锋利的刀刃:“手持刀斧,就意味着有了杀人之心。无论砍掉对手的人头,还是挖出他的心脏,归根结底都是一种肮脏的手段。因为有血,水可以冲刷红色,却无法彻底消除血腥。可如果我不杀了他们,死的就一定是我,还要拉上磐石城所有的人。”
天狂从干硬的面饼边沿掰下拇指大小的一块,没有塞进嘴里,只是捏在手里缓慢滚动着,仿佛那是一个玩具。他若有所思:“类似的话你以前说过,战争与杀人,只是一种手段,而不是最终目的。”
天浩“啪啪啪啪”拍起手掌,发出满意的赞叹:“你已经想明白了。这其实不是什么深奥的秘密,只是逻辑概念的转换。二哥,你现在有资格当一名城主,而不仅仅只是带着军队冲杀的统领。”
天狂是一个容易受外界影响导致情绪变化的人。他被天浩两三句话说的兴致勃勃,满足又兴奋,可随着脑海里最初的亢奋思维渐渐退去,他忽然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老三,你刚才说到拯救……可是那些拒绝投降的豕族人已经死了啊!”
“这就是站在不同位置看到同一件事情带来的差异。”天浩脸上荡漾着迷人微笑:“他们是榜样,用他们的脑袋才给别人以警示,同时还可以拯救他们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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